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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一百十二.角斗場

  博士拍了拍他的肩膀,輕聲說:“還記得我在進來前說的事情嗎?”

  苜蓿點點頭。

  “那好。我們十二點左右在樓梯口附近碰面,現在就到處看看。這里規定不許拍照,為了安全別把通訊器拿出來。重點是動物,不是人也不是錢——這你應該不會忘吧?”

  “不會的。當然。”

  無論是對那些相互擠壓彼此、大喊著求取勝利的賭徒,還是對正在廝殺爭斗的動物,苜蓿全都不抱有正面情緒。

  苜蓿猜測博士的態度與自己相同。

  他們來到這里,是為了尋找一個可能的“古怪的動物”。

  聽異動博士說,她有一些在黑色面營生的朋友,偶爾也出入這些場所。不久前,有個朋友和她聊起來,懷疑那里存在著一些并非原生動物的異界動物。

  作為一個“學者”,那博士如此自稱,“我實在認為需要親自檢驗一下,是否真的有異界動物被私藏,并且用于地下賭博”。

  盡管相識的時間短暫,不過苜蓿也大致理解了這名博士對待異界生物的狂熱。

  在苜蓿成為“代理助理”的這十來天,她就已經為了寫報告熬過四五個夜,白天整日泡在實驗室里,一天吃兩頓飯,喝不下十杯咖啡或濃茶。晚上才到樹屋里開始整理工作室,搬去一箱又一箱的實驗資料和厚厚的各式書籍。

  苜蓿也跟著她到市立大學去過,看到過幾個她的同僚。沒有一個像她這么古怪,也沒有一個像她這么狂熱。

  他們看著她,就像在看一個傳說中的瘋子,或者來自隔壁學校的怪談。

  她就像不怕死一樣直接接觸實驗室里的所有動物,看得苜蓿心驚膽戰,生怕自己在沒拿到薪水之前,雇主就要遭遇不測——又或者,在她熱情地將蛇類獠牙湊到他面前的時候,讓他擔心自己要遭遇不測。

  不過她并不是一個性格冷漠疏離的人。

  這位年輕的博士善于發表長篇大論,樂于講述自己所看見的東西。有一位似乎是她導師的和藹老先生,總是笑瞇瞇地聽她說話,連連點頭;還有一位似乎是她同門學長的青年,則永遠在與她爭吵不休。

  建立在學者式的瘋狂之上的,是她幾乎缺乏所有融入人類正常社會的要素。她的外表已經相當惹人側目,言行舉止也古怪奇特,可以說完全是按照“異于常人”來打造的怪異天才形象。這樣的人,似乎想做什么都不奇怪,而且想做什么就會去做。

  不過她究竟如何看待異界動物,苜蓿則沒有弄得十分明白。

  素食主義者與動物保護者愛護動物,這種愛是符合人類倫理、易于理解的;寵物飼養者喜愛自己的寵物,這也是符合人類倫理并且易于理解的;肉類愛好者喜愛享用動物的身體組織,這是出于人類的本能進食需求,也非常單純。

  而異動博士對于動物的“熱愛”,則似乎介于這三者之間,又還別具奇特視角。

  學者可真是一群難懂的人…

  活了兩百年的巫師不禁這么想。

  苜蓿當然不是一個合格的助理,實際上他完全不曉得助理是怎么一回事。好在博士似乎也只是需要有額外兩條手臂,幫忙拿些東西。如果讓苜蓿在未知的領域主動去做些什么,他是絕對做不了的。

  如此,他們成為一對古怪的組合。全部是瘦長如同影子,全部一臉倦色與執拗,徘徊在這座巨大的城市中。

  苜蓿作為一名巫師,他認為自己可以算是博學。換在十八九世紀可以被稱為是個“博物學家”。

  然而他在動物研究領域實在沒有很深的理解。

  他知道用哪些小動物的干尸或者邊角料可以用來實行哪些魔法術式,但是不了解那些小動物是如何出生、成長、死亡,擁有哪些獨特的生存技巧;他見過龍骨,但沒有見過龍,甚至也沒有親眼看到過蜥蜴是如何進食、如何繁育后代…

  苜蓿養過的動物也不多,小時候養過鸚鵡倉鼠,母親父親養過貓,隔壁家阿姨養過狗,現在則只養著克羅。

  總之,在這個方面,他的經驗很不足。

  所以現在他站在這個空氣混濁、氣味混雜的地方,如同一根被硬生生插在樹林里的禿嚕竹竿。

  異動博士已經沒了影兒。他慢慢環顧四周。

  燈光照亮“舞臺”而不是底下人們嗜血貪婪的嘴臉。

  在“舞臺”上“表演”的動物,則正在經歷你死我亡的斗爭。那些格斗程度之殘酷,令人咋舌。如若有恐血癥的人看到,一定當場暈厥。血腥味在這里縈繞不去,將整個地下空間化為濃稠濕熱的血漿。

  苜蓿并不能理解為何會有這么多的人,如此熱衷于逼迫無辜的生靈相互廝殺。

  苜蓿試著擠進一個由人群圍成的圈子里。

  他被來回推推搡搡,被各種顏色的肩膀和手臂碰撞,顯得好像白活了兩百一十年,毫無體面可言,圍巾都掉在地上被人踩了幾腳、撿不起來。

  當他終于被浪潮拍到岸邊——鐵欄扶手上時,他還來不及深呼吸幾次,一道溫熱的血漿剛好打在他的手背上。

  這是犬只的血。刺鼻的腥味涌入鼻腔,周圍響起歡呼聲。

  他抬起頭,看到一只外表是寵物,而內在卻被逼迫成為瘋狼的狗。那只狗的牙齒緊緊扣入同類的脖頸,撕扯時狂亂地甩動頭部,濺起血花。

  他猛地收回手,看到掌心里沾上了點點血斑。

  這些表演距離觀看人群無比之近,連敗者絕望的鼻息,都那樣直接地噴灑在觀看者無情的臉上。而這正是圍觀者的樂趣所在。

  “來自卡蜓先生的火星號!紅色獲得了勝利!”司儀高聲下達判決。

  于是手里拽著紅色塑料片的賭徒一擁而上,再次將苜蓿擠出了這一道滿是血跡的圈子。

  等到人群稍許安靜后,那兩只渾身傷痕的斗犬也已經被從臺上撤下去。

  工作人員面無表情地指揮著清潔機器人擦拭舞臺,并撒上細沙。

  下一輪角斗又要開始了。

  人們在紅色與藍色的箱子上掃描卡片,得到藍色或者紅色。

  別著藍色袖章的“參賽者”的主人,引起了苜蓿的注意。那是一名少年,看上去還不滿十八歲。盡管穿著連帽衛衣,用帽兜的陰影將臉部遮掩,卻也依然能讓人輕易察覺他的年輕稚嫩。

  他牽著一只體量不大的斗牛犬。

  矮小犬只那一身奶油色的皮毛,被燈光照成熒光藍色。它下垂的嘴角和眼角微微抽動著,十分無知、懦怯,看上去并不多么兇猛。

  而它的對手則是一只十分高大健碩的褐色犬類。

  在司儀的介紹后,苜蓿知道了前者是法國斗牛犬,后者則是西班牙斗牛梗。在如今的犬類培育中,法國斗牛犬是中小型的家庭護衛犬,而西班牙斗牛梗則時常作為大型斗犬培育。

  出乎苜蓿意料的是,買下藍色的人十分多,力壓紅色。

  少年并不看臺下的人,只是注視著自己的犬只。他蹲下來撫摸它的頭頂,貼著它兩只被修剪成短短尖角的耳朵說話。

大熊貓文學    世界上最后一個巫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