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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一百零五.她的女兒們

  卡捷琳娜回到Sa市去見她的母親。

  她走在這座年老與年輕同時存在、各自生長的城市中。Sa市是古代希爾維帝國的首府,被稱為“中央格登”。這兒有著幾千年歷史的街道和城堡、教堂,也有不知幾天前突然拔高起來的大樓,和延展向這個國家各處的發達道路。

  她走過古老的石磚路,繞行到一棟棟復古式建筑的陰面,并找到那個通往地下的入口。

  母親現在居住的地方,是古時候王城大貴族儲存冰和美酒的地窖,往下一直挖了三層,有兩道門。卡捷琳娜這次走的是正門。

  走正門的話,就會遇到她的“姐姐”。

  平地而起的裝飾性黑色鐵欄,繞過它們便來到一道石磚砌成、朝下延伸的矮階,墻上則用霓虹燈管圈出幾個閃亮的大字,分別用英語、中文、印度語、法語、西班牙語和一些別的難以辨認的字母,寫著“烏鴉藍”。

  這是一家小酒吧。也是地窖的第一層。這家酒吧是內戰結束、希爾維共和國建成之后開設的,說不上古舊,也談不上新。在幾次裝修后擁有了十分后現代的混亂風格。

  而她的姐姐就是在這里工作。

  她的姐姐在這兒被大家叫做“蘇西”,做侍應生,偶爾也唱歌跳舞。

  “卡捷琳娜!”她推門進去后,蘇西就張開手臂朝她走過來,并用力抱了她一下,“你可有挺長一陣子沒來了。”

  接著,蘇西又說:“不過媽媽大概也不會覺得這點兒時間算是‘長’。”

  卡捷琳娜微蹙著眉,帶著哭色似的笑笑——她的笑容總是這樣——望著蘇西的臉。

  蘇西帶了貓眼美瞳,頭發染成姜紅色。因而她們看起來便不是那么相像。

  現在是傍晚,店里客人不多,都是些熟客。他們向著蘇西和卡捷琳娜輕輕揮手。卡捷琳娜知道,他們大多是媽媽和蘇西的“眷屬”。

  “我請你喝杯好的。”

  這么說著,蘇西便拉著她往吧臺邊上走。

  蘇西繞到柜臺后面,卡捷琳娜看著她打開冰柜,從里面取出一只紅酒瓶。那只瓶子上的標簽已經被撕掉了,轉而貼上寫著蘇西名字的便利貼。

  蘇西將里面的紅色液體倒進一只威士忌杯子,而不是紅酒杯。

  卡捷琳娜端起來,果然聞到血腥味。

  她喝了一口。

  “怎么樣?”蘇西笑著問她。

  “什么怎么樣?”卡捷琳娜沒有嘗出什么不同。

  蘇西將她那兩根畫得又彎又長的眉毛朝兩邊挑高:“這可是一個變態殺人狂的血!剛巧在他被警方抓住的前一天,被我搞到手的,是很少見的收藏品呢。我打算把它們凍起來做成鉆石的形狀。”

  “可是嘗起來…”

  “真是不懂得欣賞。”說著,蘇西將威士忌杯握住,昂起頭一飲而盡。

  在吧臺燈光的照射下,可以看見她鋒利的牙齒。

  她伸出舌頭舔掉沾在牙齒上的紅色血漿:“好了,我帶你去見媽媽。”

  她們的媽媽住在最底下、裝置冰塊的那一層。

  當然,現在已經沒有冰,并且通電通水通信號了——是一個別具氛圍的地下王國。

  話是這樣說…

  “媽媽好像不在客廳里。”蘇西推開門看了看,里面只亮著一盞昏暗的頂燈,周圍散發出香油燃盡的淡淡木汁味。

  這兒是卡捷琳娜初次來到這里時曾經進入的房間。

  顏色厚重的壁紙,花紋復雜、柔軟厚實的地毯,古典風格的長榻,一盞盞石制燈罩的落地燈…一切都是那樣黑暗而神秘。

  她的母親通常會在這里招待她的孩子和其他眷屬。

  蘇西帶著她往更里面的廊道深處走去。

  “媽媽?”

  蘇西來到最里側的一道門前。她沒有敲門,而是直接拉開。

  那里面同樣是沒有點亮燈的。然而顯示屏的冷光則閃爍不停、一片暖色。

  一個個被鮮血染成紅色的紙團丟在沙發邊。

  “媽媽?!”卡捷琳娜驚訝地沖上前幾步,又在沙發背后驟然停下來。

  她注意到顯示屏里在播放的是什么:

  英俊的青年將廣袖一揮,伸出手接住白衣女子,抱在懷中,說道,“如果不是知道你要嫁給我,我又怎么會從那樣的地獄里爬上來呢?不要再逃了。我傾慕的人一直是你!”

  這不是最近正在放映的中國古代背景愛情題材電視劇,號稱什么演員陣容華麗、原作銷量百萬的絕世虐戀?

  “卡捷琳娜?”母親溫柔迷人的嗓音響起來,但是帶著一點鼻音,“原來已經到這個時間了。抱歉,沒能好好招待。”

  說著,她的母親回過頭看向她們。

  這下子卡捷琳娜也弄清楚那些紙團是什么了。

  母親的臉依然美貌驚人,但原本蒼白的兩頰此時卻劃滿了道道血痕,脖頸上還有一大片沒能擦拭干凈的紅色。

  所以,她是在邊看偶像劇,邊為劇情而大哭流淚。

  她面前的茶幾上還放著一種切成小塊的血果凍,大概是當做零食吃。

  卡捷琳娜頓時驚到無話可說。

  這個女人身穿古典哥特風格蕾絲睡裙,活脫脫從畫中走出的宮廷艷妃;她擁有魅惑所有人類的魔法、眷屬成千上百,行為卻像一個周末窩在家里自娛自樂的都市女青年——而且是沒有任何社交生活的那種。

  她和蘇西都愿意像貓一樣躺在母親身邊,而母親則用手指輕輕撫摸她們。

  成為吸血鬼后,一切肌體都宛如新生。觸覺在變得更加敏感的同時,感知力卻似乎如同被冰凍住一般,無論是溫度還是疼痛,都像隔著一層水膜。有些時候她躺在床上沉默時,感到自己被困在一具木頭制成的軀體中。每當這時,恐懼便以一種覆滅的姿態席卷她。

  但那個女人是她們的母親。

  只要待在她的身邊,心中的所有迷茫都會消散,所有的不安都好像是無稽之談。她也時常會想這或許是魔法的作用。但這有什么所謂呢?

  母親告訴她什么,她就相信什么。母親說她的感情會被重塑好的,她的傷口都會被時間慢慢撫平,這些話讓她感到平靜。

  “媽媽,您剛才在看的是漠土曠心?”

  她抬起頭看著媽媽。

  柔軟的、整塊拼接而成的羊皮地毯十分柔軟,母親的手指也十分柔軟。

  蘇西輕輕用臉蹭著母親的肩膀。

  “是呀…最近很火嘛。”母親溫柔地說,“好多年輕人推薦的,小妹妹們的社交賬號上都在發。”

  母親把她所有的女性眷屬稱為“小妹妹”,而實際上她的眷屬也大多數都是女性。她喜歡喝女孩兒的血,最喜歡少女,像那個有名的血腥女伯爵。

  “對了,媽媽。”卡捷琳娜望著母親。

  母親用她那對紫羅蘭色的美麗眼睛,和藹地注視著這個年輕的吸血姑娘。她的每一個孩子都是那樣像她。

  卡捷琳娜將頭低下去,埋進母親的臂彎里。

  “我的經紀人為我爭取到了一個電影里的小角色。您覺得我該去嗎?”

  吸血鬼并非沒有呼吸,只是十分細微。

  她感受著母親軀體的微微起伏,感到那是很迷人的律動。

  她的母親說:“這真是一件好事。是什么電影?”

  “是藍色魚骨的原作沉默的水壺改編,而且是一個大導演來拍!媽媽,那些人都是我在大銀幕上見過的,我真沒想到自己有一天居然會有機會…有機會當真和他們成為同事…”

  她的聲音越來越輕,最后沒有了。

  “你很緊張么?”她的母親笑了。

  卡捷琳娜點了點頭。

  “你還年輕啊,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只有防曬一定要做好。”

  她的母親這樣說了,她的姐姐就重重點頭。仿佛在聆聽什么被反復驗證過的真理。

  “不用害怕的。如果你害怕,我幫你、我讓蘇西去幫你找一些弟弟妹妹。你是不是害怕那位大導演?既然這樣,不如就咬他的脖子——”

  “媽媽!”

  她的母親“噗嗤”一聲笑了,伸手攬住她的肩膀抱一抱。

  “開玩笑的。當然了,卡捷琳娜,你就算那樣做也不要緊。若是你的標記失敗,真的創出禍事,我親自去Sk市幫助你。有媽媽在,沒人可以欺負你。”

  她仿佛真是卡捷琳娜太早就失去了的“媽媽”。

  卡捷琳娜伸手抹掉眼尾滑下來的眼淚,卻發現那是猩紅的血。她不知該如何抹除這些紅色,頭一回感到人類的眼淚就應當是無色的鹽水才對。不然只要落淚,便毫無辦法掩藏。她就像是青春期第一次來了初潮,滿手血腥,慌亂不已。

  母親捉住了她的手,隨手就不知從哪兒抽出一張紙巾,將她指尖的血色抹掉,然后扔到一邊兒去。

  這個時候,這個吸血鬼崇高如同天使,溫厚如同真正的母親。

  “不要緊。”母親抱著她,輕輕搖晃著,“我最近,確實有添了不少Sk市的孩子。有些是來這里玩兒,有些是來這兒辦公。說不定,到時候能幫到你。”

  “媽媽最近對Sk市格外上心嗎?是因為之前那件吸血鬼的事?”

  沿著長廊走出去的時候,她問蘇西。

  蘇西點了點頭,笑起來:“好像是媽媽的舊情人在那兒呢。”

  “舊情人?媽媽的?”卡捷琳娜不可置信地問道。

  “我也沒見過。那時候,我大概還沒出生吧。”

  蘇西將自己姜紅色的頭發往后撥了撥,一副瀟灑的樣子。據說她今年也已經活了有七十來個年頭了。

大熊貓文學    世界上最后一個巫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