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菁菁曾一度希望趕不上火車,那樣她就有理由留在春城,讓身邊的這個男人多陪陪自己。她剛剛受到驚嚇的心需要安撫,她需要一個結實的胸膛,堅硬如鐵的臂彎可以保護她柔弱的身軀,胸腔中跳動的溫暖可以融化她因恐懼而凝固的血液。
從路程和時間來講,經過了這么一耽擱,的確是很有可能趕不上發車時間的。但是青木開起車來卻像在開飛機,而深夜的馬路也極其配合,一路通暢得幾乎沒有任何阻滯。
真是根木頭啊!
在進站口,姚菁菁再次陷入了絕望。
車站內燈火通明。明亮的光線無聲地召喚著旅人,似乎在說,來吧,快進來吧,這里有你想回的家,想找的夢,想去的遠方…
車站外是漆黑的夜,星月都黯淡無光,仿佛在訴說天上宮闕徒寂寞,廣寒宮冷,不如多留人間戀繁華。
然而人間的繁華又在哪里?
姚菁菁想起了翠湖邊美麗的燈和婀娜的柳樹;想起那一對一對的戀人相依相偎,在湖邊漫步;想起虞美人趴在青木耳邊說的悄悄話和笑得前仰后合的樣子;想起青木像根木頭一樣的傻笑而自己卻被他的傻笑弄得心慌意亂。
也許,那就是人間的繁華吧。
“進去吧,快發車了。”木頭一樣杵著的青木把行李箱的拉桿交到姚菁菁手里。
姚菁菁卻沒有伸手去接,而是低頭看著自己的腳尖說:“知道我今天為什么要趕回家里去嗎?”
青木老實說:“不知道。”
姚菁菁說:“我媽病了,病得很重。她希望我快點結婚。你知道,我平時工作挺忙的,不是在飛機上就是在趕飛機的路上,要不就是參加公司培訓。認識的男人里除了開飛機的,就只有幾個常坐飛機的乘客。所以一直沒有找男朋友。”
“有人說空姐啊!怎么可能單身?還有人以為我們的私生活有多糜爛呢!其實我們活得挺單純的,就是飛機上的一個服務員而已,誰也不會以為自己飛在天上就是天使了。”
“同事和小姐妹也經常邀我去參加一些所謂的豪門聚會,但我并不喜歡那樣的場合。看似奢華高貴,實質卻無比低俗。他們只會以姿色來評判一個女人,并覺得自己擁有足夠的金錢和地位就有足夠的資格占有你的姿色。去過幾次以后,我就再也不去了。”
姚菁菁絮絮叨叨地說著,腳尖在地上踩啊踩的,好像地上有一只怎么踩也踩不死的蟲子。
“我身邊的小姐妹大多數都脫單了,像我這樣單著的已經很少了。我爸媽就我一個女兒,一直為我的事情操心。他們總說,再不找對象,就成老姑娘了。”
姚菁菁自嘲地笑笑,輕輕呵了一口氣。深夜的風吹來,有點涼涼的。
“以前我總是拗著他們,他們叫我去相親我也不去。在我心里,戀愛是一件神圣的事情。緣分這個東西老天爺一定早就安排好了,他會給真正有緣相愛的人安排一場浪漫的邂逅。”
她抬頭看天空,臉上露出無比迷戀和向往的神色。天空迷蒙灰暗,車站廣場射燈的光彌散在夜霧里。
“我常常想,我命中的戀人肯定是個很特別的人,跟所有人都不一樣。他會在某一天以一種最特別的方式突然出現在我的面前,讓我心跳,讓我從此再也忘不掉他。”
“然后,我們會以一種特別意外的方式重逢,就像劇本里寫的那樣,如果不是老天安排的,又怎么會有那樣的巧合?”
“我們彼此看著對方。就那樣,我看著他,他看著我,我們的眼神告訴彼此,這就是我要等的人。然后我們一起吃飯,一起逛街,一起看翠湖的夜景…”
她說著說著,神色忽然黯淡下來。
“但是我媽媽病了。我工作忙,一直沒能好好照顧她,覺得特別對不起她。她現在就剩下一個愿望,希望我早點把終身大事定下來,希望我有一個好的歸宿。這次公司有兩天假,我正好可以回去看我媽媽,他們就給我安排好了相親。聽說男的是銀行的,條件不錯。”
“我這次不能再拒絕了,那樣太傷我媽的心了。我不知道她還能活多久…”
姚菁菁輕輕啜泣起來,兩滴晶瑩的淚從眼角滑落。她輕輕抹了抹眼睛,然后又噗嗤一聲笑出來,“我是不是很傻?神神叨叨的跟你說這么多!其實我只是想說…”
“我想說如果老天真的有眼,他現在就應該馬上把我的戀人送到我面前,阻止我上火車,阻止我去相親。我不用他說什么甜言蜜語,不用他做出什么承諾,更不用什么海誓山盟。我只要他說一句——‘今天太晚了,別走了。’我就會毫不猶豫地跟著他走,從此他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她臉上笑著,鼻子卻還在抽泣,抬著頭,用一種很認真很認真的表情看著青木,剛被淚水洗過的清澈的眼睛里充滿了期待。
青木像根木頭一樣站著,夜風吹來,原本就糟糕的頭發顯得更加凌亂。
沉默像天邊的云,聚散無聲。你永遠不會知道沉默過后,是怎樣的天氣。
夜越來越寂寥,遠處的山影朦朦朧朧,月光靜靜地灑落,像披著素衣的仙子,星星安靜地連眼睛也不眨一下,似乎在等待什么時刻的來臨。只有青木的風衣被風吹得簌簌地響,好像在替他作出回應。
遠處忽然傳來鳴笛聲,又一輛高鐵進站,隆隆的車聲在黑夜里聽得真切。
“進去吧,車快開了。”青木說。
姚菁菁的身體微微顫抖了一下,揚起的臉在夜風中漸漸冰凝。她慢慢低下頭,從青木手里接過行李箱的拉桿,緩緩轉身。
箱底的滾輪在大理石磚上發出沉重的滾動聲,像別離的愁緒。
青木靜靜地站在原地,看著女孩的背影。有什么東西在他心口狠狠撞了一下。
走進閘機口的時候,姚菁菁突然回頭,用力朝青木揮手,臉上露著笑容,大聲地喊:“青木先生!謝謝您!”
青木也朝她揮手。揮手的時候,感到肩頭一片冰涼,才發現那里還浸透著女孩的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