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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4章 放下王冠,立地成佛

  月明星稀,烏鵲南飛。

  晚風溫柔地拂過灌木和草叢,吹來若有若無的蟲鳴聲。站在皎潔圓月下欣賞著這萬物復蘇生意盎然的春日夜景,伊耿王子卻覺一股莫名的悲涼泛上心頭。

  走投無路的滋味可一點也不好受。

  和士兵們揣測的不同,即使是核心決策圈內部,也不是一聽女王送來的和平協議,就齊刷刷同意并一致決定東返投降的。

  伊耿不想說自己岳父的壞話,然而梅斯·提利爾公爵就是個頭腦簡單、優柔寡斷之人,他在許多決策中實際聽從其母親荊棘女王甚至女兒瑪格麗的主意。離了家中的女強人們,他在面對這份上上下下透著反常氣息的協議時,根本沒法迅速看出其中門道并提出見解。

  而與之相反的,跟在隊伍中諸如藍道·塔利之流的河灣貴族可是個頂個的精明,領主們很快就從協議中看出提利爾家已經背叛整個河灣出賣其他諸侯的端倪。于是在當眾指責了梅斯的好兒女一番后,憤憤地帶上侍衛從屬離營而去。

  這批走得快的人是幸運的,等到哈利·斯崔克蘭也看明白協議內容并發現他的黃金團在其中根本沒被提到,于是派傭兵把守營地進出口后,事情才變得難以收拾起來。

  “我勸過梅斯大人了,他已經同意提利爾家來承擔黃金團的后續安置開銷。‘無家可歸的哈利’很快就會得知這一消息,我讓他忘掉撫恤金這碼事…活人都出路未知,這節骨眼上誰還顧得了死人?雙方各退一步,這是我們能提供的最好結局。”

  人未至,聲先到。瓊恩·克林頓走到望著夜色發呆的伊耿王子身邊,語氣嚴肅地開口。

  成為臨時王子居所的農家小院周圍光影幢幢:舉著火把和油燈的傭兵們警惕地來回走動巡邏,名義上在守衛——實際卻是囚禁監視著院落中的王子、首相和高庭公爵。

  “別聽那混蛋胡說八道,他是無法接受血本無歸才會瞎出主意。奴隸主們不會真的尊你為王,只會把你吃干抹凈利用完后扔到一邊…更別提,我根本不覺得那個所謂‘反龍母聯盟’能對付得了丹妮莉絲和艾格。”

  克林頓這么說并不單純是因為被西征軍殺破了膽,而是在冷靜分析回顧戰況后意識到了一點細節:那種能發出巨大轟鳴并將彈丸打出里許遠的武器,用在對海作戰上也是一件利器。在君臨和龍石島布置上它們,自由貿易城邦的艦隊便進出不了黑水灣、威脅不到坦格利安王朝的國本,而若是丹妮莉絲的海軍也批量列裝…他想不出奴隸主們怎么打才能贏。

  “您安心,克林頓大人。”伊耿用堅定的語氣作答,“我絕不會跟哈利回厄索斯,投靠自由貿易城邦的。”

  這是真心話,而之所以做出這個決定,倒不是同樣作了多么長遠的戰術戰略考量,單純就是人格不允許他干出這種事罷了。

  瓦里斯和伊利里歐為他這只換太子的貍貓安排了王家水準的班底,從小陪護撫養到大,為的就是將他培育成“完美的統治者”,以確保有朝一日登上鐵王座后,能以優秀來彌補身份真實性的缺陷。

  在這個“人工育王”的宏偉計劃里,伊耿只需要負責最后坐穩江山就夠了——打江山,那是他兩個“老爹”需要操心的事情。

  而有這個分工做背景,王子在正攵氵臺這門課程上的嚴重偏科也就變得可以理解了。

  伊耿會像最優秀的騎士一樣使用武器,也會像個典型貴族一樣熟練把玩封建的規則;他精通多國語言的聽說讀寫,鉆研過歷史、法律、音律甚至詩詞;他被教導過信仰的奧秘,以及如何使用好宗教這件工具進行統治;他也和漁夫一起體驗過勞作的艱辛和民間的疾苦…

  但他不知道該如何欺騙,如何使用陰謀詭計以最少的資源做成最大的事情,以及最重要的——如何為了更大的利益,去“靈活浮動”自己的道德標準。

  而這些或灰或黑的技能和覺悟,恰恰是一位沒有龍的征服者所必不可缺的特質。

  兩根幕后攪屎棍,用權力與陰謀的污濁,養出了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清蓮。伊耿是一位真正德、智、體、美、勞全面發展的優秀青年,一個真正能把王國和子民利益放在首位的好國王。

  他的世界觀不允許自己轉投入敵人的懷抱當“維奸”,哪怕再心有不甘,伊耿也絕不會帶一群奴隸主來侵害自己的家園!

  “不會就好。”克林頓并沒去管年輕王子心中所想,他自顧自地繼續嘮叨,“投降之后,你我要主動提出披上黑衣。但相信我,這只是一個自保的手段,一個洗刷掉你身上‘反叛’污點的程序,我們絕不會一輩子都待在長城。你是女王的親侄,她在世最后的家庭成員,坦格利安王朝血脈法理上毫無疑問的第一順位繼承人。只要你姑姑在王位上稍微身感有恙、出點什么意外,或是遲遲沒能誕下后代作繼承人,她和她的御前想挑你以外的其它儲君人選都辦不到,只能從長城把你接回來…”

  伊耿不為所動,反倒還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而克林頓顯然誤解了王子的情緒來源。

  “就算那樣的好事沒有發生,以你王室血脈的身份優勢,也能輕松在長城混個吃喝不愁。艾格作為守夜人現任總司令,給黑衫軍自古以來的規矩和誓言都開了個口子:他不僅帶守夜人軍團參與到七國正攵氵臺事務中來,還在未脫黑衣的情況下帶職出任了女王之手!”他不吝夸張的語氣,這件事的性質也確實值得強調,“既然守夜人的頭頭能破例成為御前之首,憑什么其他人不能涉足權力圈?你伊耿·坦格利安作為首相的下屬和女王的侄兒,在長城待幾年洗白反叛罪行后,回到宮廷輔佐你姑姑、一起參與治理國家,就連艾格恐怕都很難有拿得上臺面的說辭反對…”

  “克林頓大人!我會按你建議的去向我的姑姑投降并披上黑衣。只是…你顯然沒有搞清楚我內心底里的真實想法!”

  伊耿頭也沒回地出言打斷自己的王子之手,繼續眺望著遠處的黑夜,語氣中帶著一絲沖動。

  “我現在感覺糟透了。”年輕王子打開了話匣,“先是擅自加冕,拉起隊伍與我姑姑爭奪王位,打不過了把王冠一扔又去向她搖尾乞憐。您知道我現在聯想到了什么?一個吃不到糖滿地撒潑打滾、被打屁股后又老實了的小孩——我姑姑年紀明明還比我小,現在卻像個大人一樣教訓了我!”

  克林頓張了張嘴,想要出言安慰,但內心底里竟反倒覺得王子這個比喻惟妙惟肖簡直絕了,這才明白他之前嘆氣究竟為何。同樣長出了口氣后,克林頓選擇沉默以對,靜聽伊耿的傾訴。

  “沒能保護好我的父親雷加王子,是克林頓大人您一生中最大的遺憾,為了抹消它,你十多年來無時無刻不在想著要送我坐回鐵王座上。這種渴求如此強烈,已經到了近乎病態的程度,以至于您事到如今安慰我,居然都仍以‘還有機會’這個思路為主線——卻根本沒考慮過,我到底有沒有想過,或…還想不想要當這國王!?”

  伊耿停了一下,思索著自己的話會不會傷了這位始終輔佐陪伴自己的老人的心,好一會后才重新撿起話頭。

  “從能聽得懂話語起,我身邊的所有人就在不停地告訴我:你才是七國真正的主人,才是那個有意愿、有能力治理好國家,為維斯特洛帶來和平與繁榮的天命之君。在這種不斷的洗腦和灌輸下,我把王冠當成了我的責任和宿命,盡管我的天性對權力或榮華富貴并無渴求,但還是在你們的催促甚至推搡下,踉踉蹌蹌地向著王座的方向奔跑,甚至不惜為此強忍惡感…接受黃金團這群叛徒和失敗者作為起家的班底,又與提利爾家這樣滿腦子權力只想著往上爬的家族聯姻!”

  “我做起兵爭奪王位這件事,結交那些我不喜歡的‘朋友’,娶一個我打心眼里厭惡的妻子…”厭惡到甚至都石更不起來,伊耿將這句話咽了下去,“一切的一切,都只因為我心中抱著這樣一個信念:成為七國之主是我的使命,為了完成給七國帶來繁榮與安定這一偉大目標,我必須得翻山越海、披荊斬棘,忍受沿途所有人與事的考驗!”

  王子回頭看了一眼克林頓,借著月光確認自己的首相面色平靜地在傾聽,才繼續說道。

  “然而,你猜我現在怎么想來著?”他深吸一口氣,“預言中的王子,不是我,而是我的姑姑!”

  “在她騎龍北上與守夜人并肩作戰對抗異鬼之時,我們在黑水河畔與縮在君臨高墻內的簒奪者之弟遙遙對峙,聯軍內部還在彼此間進行討價還價嘗試達成一項骯臟的瓜分風暴地的生意。”

  “在我姑姑攜贈地與北地聯軍南下王領,一口氣獲得了除谷地與河灣外——七國中五國的擁護支持,眼看就要重新將七國捏成一團時,以‘為七國帶來繁榮安定’為目標的我,居然在率領最后一支反對勢力,成為了女王統一大陸的最后絆腳石,王國和平的破壞者!”

  “幾天前的那場決戰,她不足三萬的西征軍擊敗了我們十萬聯軍——這就是諸神做出的裁決!我的姑姑用實際行動展示出她是一位合格且強有力的女王,七國有龍之母的統治,絕對比尊我這個提利爾家的女婿為王更好!在這種情況下,克林頓大人,您腦子里居然還想著,我可以通過先披上黑衣暫避風頭的方式來蟄伏等待,靜候合適的時機時再度發難?”

  “我才不是那樣的怪物!”他咬了咬牙,克制住吼出這句話來的沖動,“我會披上黑衣,但,是去當守夜人,守望保衛王國北疆,而不是在等待我姑姑出意外或生不出孩子!”

  “我說這些話,并不是想推卸責任,指責外人逼迫我去追求我并不想要的王位。登陸維斯特洛并打出旗號是我們共同的決定,彼時我確實是想當國王的,我愿意為此與您一起承擔失敗的責任和懲罰。但請恕我冒犯,克林頓大人——我現在正式要求你,停止再在我耳邊念叨‘還有機會’諸如此類的話。為避免自身存在對我姑姑統治穩定性的威脅,我絕不會以現任總司令艾格為榜樣,而是要像我的曾曾叔公伊蒙·坦格利安一樣,守望一生——不僅為自己,也為我的家族贏回榮譽和尊重!”

  伊耿很希望自己的話擲地有聲,但事實是夜色和蟲鳴依舊,他的豪言壯語在月下的曠野中一點回音都沒留下,只有幾名傭兵的吵鬧聲遠遠傳來。

  但瓊恩·克林頓聽進去了。

  換在幾天前,他大概會不等聽完便恨鐵不成鋼地怒斥伊耿胡思亂想,毫無追求和上進心。

  但失敗已讓克林頓熾熱的擁王之心冷卻下來,他現在別無所求,只希望能為自己摯愛的銀王子雷加保住血脈。他感受到了王子的決心之堅,如果這番話只是這孩子一時腦熱脫口而出,他將來自然會在合適的時機再勸他改變主意,而如果伊耿是心意已決,那他作為監護人和守衛者,自然也會尊重他的決定。

  但沒等克林頓回味完這番話并理順思路,片刻前還在幾十米外的騷動和叫嚷聲便逼近到了院落的木圍欄之外,數以百計的火把搖晃流動著,其中還夾雜著“以血還血”和“納賣命錢來”等充滿義憤味道的吼叫…

  老獅鷲全身上下所有細胞里的危險直覺立刻被全部激活了。

  “是沖我們來的,快回屋里去!”

  克林頓一手拔劍,另一手伸出去就要拽小伊耿——心中凄涼頓生:保護王子本該是黃金團士兵們的職責,當他們變成威脅來源時,又該如何?

  “回屋之后呢?我們在整個黃金團的腹心位置!”王子也意識到自己無路可退,干脆表現出了一位領袖該有的擔當,他肅立原地紋絲不動,“你不是把與梅斯·提利爾大人的商議結果派人轉告了么?看來哈利團長對這價碼很不滿。收起劍,站到我身后去,我是黃金團手里最值錢的人質,他們不敢傷害我,但您可就不一定了。”

  說話間,一大群舉著火把拿著各式武器的傭兵便沖過高庭士兵們的護衛圈來到了他們面前。

  “陛下,我們為了你的王位拋頭顱灑熱血,甚至連命都丟掉!”

  “結果死了之后連一銅板的撫恤金都見不到?”

  “你對得起自己的良心嗎!”

  面對傭兵們的質問,伊耿沒有去摸武器——在一對十幾的懸殊比例下,反抗只會死得更快。他揮開克林頓想拉他的胳膊,甚至邁出一步擋在了自己的首相身前,用胸口正對傭兵們的刀劍。

  “各位,請聽我一言!”

  王子揮舞雙臂高聲喊道,試圖用言語安撫這群激憤難平的傭兵,他有信心能解決這場動亂,反正這群人多半也是哈利派來嚇唬自己的。

  但穿心而過的鋼劍告訴他:他猜錯了。

  “到地獄里去——當面和兄弟們說吧!”

  從昔日國王的胸口拔出滴著血的武器,傭兵隊長面色猙獰地看向撲過來要和自己拼命的老克林頓。

  “把這個也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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