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隆隆隆隆…
第二輪炮擊的的同步率稍降,導致雷聲般的震響雖無反射卻依舊帶上了回蕩般的拖尾質感。火光和濃煙首先入眼,音波稍慢一拍抵達,最后才是應聲而至的炮彈——馬圖斯·羅宛肩膀一抖,忍不住凝神屏息,仿佛生怕自己的呼吸會把炮彈召來。
兩次炮擊有間隔時間,已經展開到一半的隊形成功分散成更為稀疏的橫陣——除了密集程度降低外,親眼目睹有所心理準備后陣內士兵躲避滾動炮彈的案例也零星出現…兩相結合,傷亡明顯比剛才毫無防備時降低了一些。
但也就是“一些”罷了,幾十枚炮彈毫無懸念地轟碎前排士兵匆匆立起的盾牌、在人堆里剌開一道道血肉的口子,輕松給羅宛所率炮灰前鋒的傷亡又加了近百人的重重一筆。雖然數字比第一輪有所降低,但對指揮官造成的震撼卻反而更大了幾分:原因無他,這次炮彈落到了離他更近的地方——最驚險的一發甚至打到了羅宛指揮部所在的緩坡之下,將列陣于他眼皮底下的成排士兵撕散開后又噗通噗通地彈跳了兩下,一直蹦到了他身前二三十米處,才在緩坡斜面作用下提前扎入泥中停止“打水漂”,讓羅宛家幾乎要拽著領主跑路的幾名騎士大松了口氣。
炮聲散去,白霧狀的硝煙在東南風的吹動下如一片巨大的紗巾般向河灣軍前鋒的方向拂來。尚未開戰減員率就逼近百分之二!心驚膽戰的同時,指揮層也終于反應過來,開始對戰場局勢進行判斷。
“大人,這樣的炮擊再挨上兩輪,我軍就將不戰自潰!”堅定塔騎士奧斯格雷重重地咽了一口唾沫,正色勸說道,“是戰是退,還請您趕快下令吧。每猶豫一秒,都會有更多的河灣人再也無法回到家中與親人團聚!”
是戰是退?
與親人團聚?
都是狗屁。
比起寬泛的“河灣人”的性命更重要的是,眼下的局勢,實在讓人沒法保證下一輪炮擊不會打到自己頭上來!作為家臣不能丟下主人逃跑,所能做的…自然也就只有出言勸說了。
雖然嘴里說得大義凜然,但作為幕僚和貼身護衛的幾位騎士當然知道:今天他們的任務就是要佯敗誘敵,根本輪不到這支前鋒來打敗對面那個勢不可擋的黑衣惡魔。以他們對自家封君羅宛伯爵的了解,在發現敵人火力超出預期的情況下,他是斷然不可能下令沖鋒送死的,眼下催促羅宛伯爵快點下令是假,催促他趕緊同意撤退才是真。
“大人,我注意到一個細節。”比起已經慌了神的堅定塔騎士,冷壕堡的維伯爵士顯然要更鎮定冷靜些,“對方火炮發射的彈丸想在地面上連續彈跳需要極其苛刻的角度,只要稍有緩坡起伏阻擋,其殺傷力就將大降!我們只需將指揮部從坡頂移至坡背,風險便能大降!”
關于撤離險境這件事,馬圖斯·羅宛肯定是心動的,但畢竟經歷過風浪的他還不至于怕死到一被攛掇就忘了自己指揮官職責的程度。
“移到坡后去,對戰場的觀察和指揮怎么辦?”
“命觀察哨和旗手原地待命,我們到土坡后稍作躲避,這樣既不會失去對戰場的掌控,也能保證安全!”
“沒錯!”奧斯格雷爵士一見有戲,立馬附和,“大人,三軍不可無帥,就算您一時無法決定是戰是退,也至少應該保證好自身的安全才是!”
反斜面能防御炮火,維伯爵士大概是整個冰火世界首個意識到這一點的土著。本就有所膽寒的馬圖斯·羅宛聽到家臣這么番像模像樣不似胡說八道的勸說,哪里還能多想,借坡下驢便在隨從護衛們的簇擁下留著旗幟先躲到了緩坡背面。這個土坡真的相當平緩——平緩到就連初初升起還沒離開地平線多遠的太陽光芒都不能遮擋。但隨著女王軍嚴整的陣型和火炮硝煙雙雙從視野中消失,受跳彈傷害的威脅也基本消弭,被炮聲和流血嚇跑的理智也頓時回到了金樹城伯爵腦瓜里。
發起沖鋒固然是送死無疑,但自己躲起來讓手下士兵原地站著等死又高明到了哪里去呢?
河灣平原一望無垠不假,但平坦的宏觀地勢之下畢竟還是布滿了從不足一人高到隆起達幾米的輕微起伏的,就像自己此刻正躲著的這個緩坡背一樣——如果整支軍隊都能找尋掩體,被動挨炸的局勢就能大大緩解!
他將這一想法向幾位幕僚提出,卻沒得到積極的回應——幾人也許算不上名將,但基本的軍事常識和推演能力還是具備的:平原上的地形起伏絕不是規律分布,若強令全軍都找土坡隱蔽,陣線絕對會凋落成七零八落的一段段,敵人一沖就跨。
除此之外,還有另外一個隱患存在:在這個沒有電臺和對講機的時代,指揮官對軍陣的控制主要是通過旗語,樂器以及傳令兵來完成的,偶爾還會在指揮鏈中斷的情況下由基層軍官來進行一定程度的自行判斷…而這些操作,無不要求信息傳遞的兩頭彼此間保證一定的短距離——畢竟,哪怕自行判斷,至少也得有附近的友軍動向和狀態來觀察并作為判斷依據不是!
所以,大概率會發生的麻煩是:自己“分散隱蔽”的命令也許勉強能傳遞下去,可一旦這個命令被執行到位,各部隊就會如泥牛入海一般消失在指揮部的掌控中——潑出去容易,收回來卻不可能了!
怎么辦?
時間一秒又一秒過去,冷汗在羅宛伯爵的額頭上緩緩滲出,一個令人膽寒且揮之不去的念頭給了他巨大的心理壓力:在自己傻愣愣地試圖和人商量應對策略的當口,女王軍陣中的敵方炮兵卻正在抓緊進行著填裝,準備發起第三輪直射收割!
強烈的緊迫感最終擠出了一絲急智,他忽然回想起來:既然他率領前鋒的目的并不是要擊敗女王軍,那何必在乎陣型連續、完整與否?
想不丟人,眼下只能死馬當活馬醫了!
清醒過來的馬圖斯·羅宛眼神剎那間變得銳利起來:“傳令下去——命全軍就地尋找緩坡,留旗手于坡頂壯聲勢,大部隊于坡后重新列陣!”
“可大人…若敵軍發起沖擊…”
“還沒說完!督戰隊于陣后巡邏,確保各部旗幟不倒,哪家的戰旗在敵方發起攻擊前就倒了,軍法處置!”他微微停頓一下,旋即補充道,“一旦敵方發起步騎兵攻擊,無需等待指令,直接全軍后撤,旗幟輜重皆可拋棄,跑得越快越好!”
作為誘餌,這支前鋒帶了足夠多的旗幟來壯聲勢,只要旗幟仍矗立,西征軍便無法繼續前進;而后一道指令的內在邏輯就更簡單了——如果“分散尋找掩體”可能將是自己今天順利發布的最后一道命令,那就在這道命令的后面…直接把可能需要的后續指令也帶上去!
既不戰也不退,如此僵持著又是何意?
看著周圍一圈人想要執行命令卻明顯心存疑惑的表情,羅宛信心十足地開口解釋:“如果敵人持續發炮,我們躲在緩坡后便能以極小代價消耗對手的火藥,大功一件;而若他們膽敢派兵出擊,我方已經繞到他們背后的騎兵主力,就將成為他們的噩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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