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起大落。
這就是“鐵手”杰斯林·拜瓦特對自己人生軌跡的總結。
他生于旁系末支,由于家道中落條件拮據,空有貴族出身卻一度生活困窘到置辦不起馬匹、武器和盔甲的程度,因為無力武裝自己以承擔職責義務,以至于在最合適的青年時竟找不到一位愿意冊封他為騎士的貴族…直到后來應征入伍,在人近中年時以一名普通士兵的身份參與了勞勃·拜拉席恩平定葛雷喬伊叛亂的戰爭,于此役中奮勇殺敵并失去了右手,才因功被勞勃國王封為騎士,受賞了個都城守備隊的軍官職位。
秉性剛直的他不擅欺上瞞下、不會阿諛奉承,一直不受各級長官青睞,幸好有“國王冊封”這道光環護身,本身又行得端坐得正從不落人把柄,才得以順順利利地熬資歷硬生生熬成爛泥門或者說臨河門守備隊長,算是小有地位聲望。
本來,對一個無甚雄厚背景只有點狗屎運的小角色而言,他大概會在這個不高不低的職位上干到光榮退休,誰想機緣巧合,一大把年紀頭發都開始泛白了,卻意外見證并被卷入了守夜人產業與時任守備隊司令杰諾斯·史林特間的明爭暗斗。
君臨內亂那一夜,遭受史林特派人追殺滅口的艾格逃入臨河門軍營求助于他,已忍受那豬頭許久的鐵手爵士大手一揮,將籌碼全押在了守夜人和蘭尼斯特這邊,一改平日謹慎和服從,進行了一場他今日回想起來仍有些熱血沸騰的以下犯上:他封鎖營地、率領親信下屬與氣勢洶洶統兵而來的總司令史林特武裝對峙,以不惜一戰的氣勢硬是護住了當時倉皇逃入他營地的小守夜人,最終依靠著這份含金量十足的“投名狀”,得到了包括守夜人產業背后金主、守備隊上下士兵長官在內的軍民一致支持推選,順利接替被他親手扳倒的上司,繼任了君臨守備隊司令之職。
國王直屬武裝統率、王領最高軍隊指揮、七國之都的守護者…
那是他此生的最高光時刻,說他是重振了家族運勢都不為過,可惜這美妙沒能持續太久。
勞勃國王在傷重不治后,拜瓦特將忠誠對象轉向了首相艾德·史塔克以及合法繼位的史坦尼斯·拜拉席恩。對于一個沒太多貴族背景的人而言,這顯然是無懸念的最優選擇,奈何在緊隨而來的“二鹿相爭”里,王弟藍禮·拜拉席恩攜風暴、河灣兩地的勢力席卷而來,大舉進攻君臨意圖篡位。
坐擁城池,位居正統,那本是一場贏面不小的防御戰,拜瓦特本還想在這一戰中顯露身手獲取新國王的認可,誰想守備隊內部竟出現叛軍,原本穩操勝券的史坦尼斯居然稀里糊涂地輸掉了戰爭,不明不白地拱手讓出了鐵王座。
叛軍打開的北門并非拜瓦特的舊有勢力范圍,叛徒們也是受王領貴族們攛掇指示才犯下大錯,此事與拜瓦特基本無關…
奈何,這恰恰讓他陷入了“兩頭不討好”的困窘境地:
對藍禮而言,他是曾經效忠過兄長的前朝舊臣,縱然沒什么仇怨,也絕不可能繼續重用留在都城衛隊內。
而對史坦尼斯來說,導致自己短暫失去君臨的戰敗又是由于他這個總司令御下不嚴、未能及時發現守備隊內部異動所致。
于是,拜瓦特在短暫體驗了一個月的總司令生涯后,就不僅被藍禮革去職位一擼到底…即便不久后局勢再度反轉,藍禮莫名暴斃史坦尼斯兵不血刃地重新入主君臨,他也只是托人手不足的福才得以重回黑水河邊看守熟悉的爛泥門,以單門守備隊長的身份坐冷板凳到今天。
而這回,又一次大起或大落的岔路擺在他面前。
數年前一時血氣上涌而救下的那個守夜人小軍官,如今居然統率雄兵,擁著瘋王的女兒從千里之外的極北之地殺了回來!
“大人,您昔日對守夜人總司令有救命之恩,如果這回再設法與他搭上線,在女王攻城的關鍵時候獻出臨河門…既有關系又有功勞,別說區區守備隊司令,便是裂土封侯,讓拜瓦特家族躋身廣有地產的大諸侯之列,也不是沒有可能哪!”
這是某位跟隨了他多年的親信一周前悄悄向拜瓦特提出的建議,當時,鐵手爵士毫不猶豫地一口否決,還將說話者狠狠斥責了一通。
食君俸祿,為君分憂。就算史坦尼斯國王沒給他守備隊司令之職,也好歹是賞回了他飯碗,這兩年來就算財政再怎么困難,也從未像史林特時代那樣拖欠過他軍餉、津貼,他“鐵手爵士”剛直磊落了一輩子,怎么能干這種齷齪事情?
但夜深人靜時躺在被窩里盯著天花板,淡淡的不甘和動搖也曾經困擾過他。
食髓知味。
他是當過守備隊總司令的人,知道了除國王和首相外萬人之上的感覺。品嘗過權力的甘甜,怎么可能再心甘情愿地回到塵埃里,安安靜靜地干著日復一日的守門工作,直到入土?
不知道是察覺了他的思想動態還是嘗過一次背叛滋味后長了記性,史坦尼斯在贈地軍抵達城外后不久,便派遣心腹將領帶著衛兵來到各門守軍駐地,以督軍身份接管了開關城門的工作,以及戰時高一級指揮權。
這本是不信任的表現,但拜瓦特反倒在不快之余暗暗松了口氣:這樣也好,沒了機會,他反倒可以抵抗住誘惑,不因貪圖榮華富貴而墮落成自己曾經最瞧不起的那種人。
“大人,我們投降吧!只要表明身份,有您和艾格·威斯特的那層關系在,就算再糟糕也不至于丟了腦袋,最差也是披上黑衣發落長城,說不定有守夜人總司令的照顧,到了黑城堡依舊是軍官!”
這是之前勸他通敵叛變的同一個人,此刻正對拜瓦特說的話。
和一周前不同,這回的勸誡發生在大庭廣眾之下,無數弟兄們面前,而說者和聽者也皆灰頭土臉,倉皇狼狽到了極點。
最大的區別在于,這一次,拜瓦特幾乎要點頭同意了。
他們剛剛經歷一場不可能取勝的戰斗。
那是一場不可思議的攻城戰:箭矢和彈丸橫飛,密度和威力皆在他們之上;龍在頭頂獵龍弩夠不著高度掠過,隔一段時間就能見它投下一串會爆炸的東西,砸落到或遠或近的城墻段上,將士兵們炸得哭爹喊娘;而充斥整個聽覺世界的卻既不是喊殺也不是慘叫,而是那一聲聲陌生而又熟悉的“轟隆隆”。
如果自己還有機會活過今天,將來撰寫或口述回憶錄時一定會這樣告訴聽者:遠觀火炮在黑水河畔或海灣中對黃金團和鐵艦隊逞威,和直面這種傳說中的武器成為它們瞄準和轟擊的目標,是完全不一樣的感覺!
他們鼓起勇氣,他們浴血奮戰,他們一個接一個倒下…雖然豁出一切努力試圖阻攔敵人的前進,但他們還是在鋪天蓋地的冷熱武器火力壓制下叫敵人迫近了城墻。這是城市攻防里是常見且可接受的狀況,拜瓦特判斷己方至少能擊退敵人五六次攻擊,進行過兩三次與登城者的血腥廝殺后,才會因人員短缺或士氣崩潰,無可奈何地從城墻這第一道防線敗退。
但在一聲幾乎讓他心臟都停止跳動的震天巨響后,一切預測和猜想都落了空。
前日在海灣中炸沉鐵艦隊旗艦的攻擊,居然也能用在陸戰中,起效到城門上!
他們不是沒有擔憂過這種可能,奈何連敵方所用武器到底是什么都搞不清楚,談何制定對策?
那扇拜瓦特負責看守了近十年、數千次下令打開或關閉之、連上面一共有幾顆銅釘他都一清二楚的“爛泥門”,在這一響后轟然向內倒下,門后起加固和支撐作用的木條石柱們沒有絲毫延緩它被炸壞的命運。
什么叫摧枯拉朽?什么叫勢不可擋?什么叫一鼓作氣?什么叫秋風掃落葉?
鐵手爵士今天見到了。
拜拉席恩王朝最后的堡壘,七國第一守將史坦尼斯國王親自布置醞釀的君臨防線…自己負責的臨河門防線,在女王軍砍瓜切菜般收拾掉河灣和鐵群島兩幫看客,終于回過頭來發起總攻的清晨、攻城部隊對城墻發起的第一輪沖鋒、號角吹響后的不到一小時內,便被無情地敲破鑿穿,讓對方不可戰勝的勝跡再添一筆,坦格利安家王者歸來的神話更增了一分說服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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