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格不喜歡別人賣關子,但對不同對象的容忍度當然會有所浮動。面前的女孩并非自己下屬,又頗討他喜歡…所以,微微頷首后,他表現出了不急不躁的風度:“但說無妨,采納與否、風險后果,那都是我的事。”
“我的想法其實蠻簡單:女王和大人在北境都…呃…不是非常受歡迎,所以眼下這個難題,通過您、女王或她的任何下屬都是沒可能解決的。戰略目標在南方故不宜在北方動武浪費時間,所以唯一的出路就只有:讓史塔克家出面幫忙。”即使得到了發言許可,彌賽菈看起來依舊惴惴不安,好在說起話并不含糊猶疑,“您想通過史塔克家號令北境的主意雖好,像現在這樣把人關在城堡內靠飛鴉和信使傳令卻是行不通的,因為北境人會認定史塔克家處于被囚禁和脅迫狀態,是在被用刀劍逼著依令行事。在這種情況下,無論信上是誰的字跡,蓋了什么印章,寫了怎樣的內容…都不會讓任何貴族響應或遵從。但若是羅柏親自出馬…那就又是另一回事了:保持‘自由狀態’的他,北境守護、史塔克公爵的身份才真實有效,才能以封君的名義向諸侯們申明立場下達命令,才能說服北境貴族們向女王效忠,并為她而戰。”
艾格皺起眉來:“你的意思是——讓我放走羅柏,由他來幫忙完成女王‘召集北境軍隊’的任務?”
“嗯,不僅如此,而且還得讓他帶上原本用慣的史塔克家下屬和士兵。若派大人您的手下陪同,不僅那些人的性命安全沒法得到保障,北境貴族還會由此判斷羅柏是被您逼著出面勸降,讓他話的分量也會大打折扣。”
原來是這樣,怪不得彌賽菈之前會吞吞吐吐,還說這“需要極大的勇氣、信任和對糟糕結果的心理準備”…天朝古話里就有一個詞完美地形容這一方案:放虎歸山!
作為一個年輕、健康且生育能力得到過驗證的男丁兼族長,毫不夸張地說:羅柏不僅是臨冬城的當家,也是史塔克家的頭號種子,理論上來講,只要他無事,只需一人就能重建整個家族——而且是血脈和法理都不會受到任何質疑的那類。自己此次突襲拿下臨冬城,最大的戰果不是奪取了這座城堡,而是趁著凜冬所有人都縮在家里取暖的時機,將整個史塔克家族半個不落地一網打盡,從而讓他們在談判桌上毫無籌碼,只能予取予求,任人宰割。
放羅柏自由離開…往輕了說是扔掉最大籌碼,他一離開臨冬城回到北境軍中回過頭來便能再和女王討價還價讓自己臉上無光;往重一點說,他完全可以掉轉槍頭來指揮已經集結完畢的北境軍隊與贈地軍為敵。到那時候,自己又該把捏在手里的史塔克家成員們怎么辦?
秋毫無犯,感覺遭受背叛的丹妮莉絲不可能答應;痛下殺手,就算自己心理這關過得去,也會頃刻坐實“叛徒”和”瘋王女兒走狗”的標簽,從此惡名遠揚,成為北境公敵乃至七國上下都不齒的小人。羅柏在悲痛之余為家族傳承考慮,轉眼就會再娶個北境女人,重新“播種”留下子嗣,在臨冬城外重建“流亡史塔克家”,從此與自己不死不休。到時別說十天半個月,恐怕北境從此將變成三百年前的多恩,與新的征服者死命作對,三年五載也難收入版圖了。
沒錯,少狼主是個守信正直之人,他愛自己的家人,在“正義榮譽”和家庭間多半會像他父親在原時間線里做出的決定一樣選擇后者。但別忘了:在這個原始封建時代下,封君與封臣間的關系,并不像帝國時代下皇帝和官員間那樣上下有序等級森嚴尊卑分明。封君強,封臣們才聽話,封君吃了敗仗、丟了城堡還向叛軍和曾經的死敵投降…強勢封臣們說不定會打著“為了北境”的旗號強扣下羅柏,不僅不效忠女王,還裹挾并強迫著他與自己繼續作戰!
“大人,我明白您在擔心什么。”彌賽菈再開口說道,“但在同一個屋檐下朝夕相處,我自信足夠了解史塔克一家,所以敢向您保證:以羅柏的性格,絕不會反悔先前發下的誓言,拋妻棄女與您作對。大人只要心平氣和地與他講明利害商量對策,便不用擔心他會重新成為敵人…再拿出武庫內盔甲刀劍重新武裝臨冬城守衛,讓他帶上兩三百真正屬于史塔克家的士兵,其余北境諸侯便不敢冒著大不韙控制脅迫他。把這兩個最大難題解決,余下的其它細節,便都不足為道了。”
呵,好家伙,感情這小姑娘連自己擔心之事的后續處理方案都準備好了?自己不僅得放虎…放狼歸山,還得把狼群也還給他?這計劃的大膽程度,實在是連他這個自以為見多識廣的穿越者都有些慫了。
若不是數天前放火點燃臨冬城內馬廄的就是面前這女孩,艾格一定會懷疑她是身在曹營心在漢,受羅柏所托特意前來忽悠自己的說客。
“唔…這個,我恐怕得考慮一下。”
可不是托詞,艾格確實打算好好思量一番——主意聽上去似乎不錯,但這世上聽起來像那么回事的東西多了去了,事物卻是按照客觀規律而不是人的主觀想象來發展進行的。想當然的錯誤他犯過許多次,總會吃到點教訓的…更何況:在女王身處臨冬城的情況下,即使自己決定采納彌塞拉的建議,“釋放羅柏·史塔克”也不是一人能做主的大事。
正待細想,艾格卻意識到眼下不是“進一步思考”的好時機:兩人從大廳方向過來邊走邊聊,說著說著已然接近自己臨時居住的客室——再商量下去,艾格可就不得不邀請彌塞拉進屋共用晚餐然后秉燭夜談了。小公主如今畢竟算是史塔克家的人,在城堡被自己強占的情況下卻主動來找他說話已然不妥,若再被看見天黑后和自己共處一室,不知道會弄出什么奇奇怪怪、讓她沒法繼續在此生活下去的傳言來。
咳嗽一聲,他微笑著開口,打算結束話題:“不管怎樣,還是感謝梅芙小姐能為此開動腦筋。天黑了,城堡里人多眼雜,你還是早點…”
“等下,其實還有。”大概也明白艾格為什么要趕她走,彌賽菈有些緊張地加快語速:“大人當了這么久的守夜人總司令,在北境總不至于一個人都不認識吧?頸澤以北如此之大,貴族與貴族間的性格脾氣和為人處世絕不可能一般無二…我粗略把他們分為三類:一類是頭腦靈活知道變通,而且大人您本就熟識且關系良好,不需要他人幫忙也能拉來向女王效忠的;第二類是頑固死板、又臭又硬,誰上都沒法讓他們認清局勢的一根筋;第三類則是介于這前兩者間,不太容易爭取、但并非完全不可能拉攏的。”
“這其中,第一類只要溝通好,橫豎能擺平;第二類則可以痛痛快快放棄交流另尋他法;只有第三類,數量最多,最需要也最值得大人動腦筋來籠絡——巧的是:這類人中的大半,此刻正帶兵扎堆聚集在不遠外的賽文城與您對峙。您只要拋出羅柏這個餌…若事情順利,很輕松便能把他們一網全撈上來。”
這套簡化問題模型的“三分法”倒是蠻有意思的思考角度,至少乍一聽稱得上“有理有據思路清晰”,艾格眼睛微微一亮,停下在自己居室的門口,肅立原地,開始深深地皺眉思索。
他本能地討厭這個計劃,不是因為這計劃有什么陷阱或漏洞,而是因為它是將局勢發展的決定權送到了別人——羅柏·史塔克的手里,而這恰恰與他長久以來的信條和立身之本“不把主動權交給自己以外的人”沖突矛盾了。但在內心底里他亦不得不承認,任何人都不可能從始至終都把一切掌控在手中完全不依賴任何人…
這也許確實是能在困境中開出一條蹊徑的妙計,唯一的問題就是,如女孩所說的——“需要極大的勇氣、信任和對糟糕結果的心理準備”罷了。
艾格驚訝地發現:自己居然真的,被一個十三歲小丫頭所獻的計策…給弄得有些心動了。
“我年紀小,肯定會有什么考慮不周的地方,絞盡腦汁也只是胡思亂想,只盼著能給大人提供一點參考的方向和常規以外的新思路。”彌賽菈也陪著他在房門口站了幾秒,寒風呼嘯里,很快意識到不該再待下去,微微漲紅了臉,開口道別:“大人您這些天要琢磨的事一定很多,我就先不打擾了,您晚上早點休息…軍國大事再重要,也得有個好身體才能扛下嘛。”
艾格保持著站定原地的姿勢不動,沒再客套而是點點頭,一邊目送著彌賽菈離去一邊轉動眼珠認真地思索,就這樣在一眾侍衛跟班莫名其妙的注視下在與房間一墻之隔的門外又杵了半分鐘,最終出人意料地沒有推門進屋…而是轉過身來。
“去找培提爾·貝里席和羅柏·史塔克兩位大人,邀請他們與我共進晚餐,就說,我有要事與他們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