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需要多想艾格也能判斷,彌賽菈所提的這個方案,確實同時符合“合理”、“合法”的兩大標準…北境人會對此有怨言,但在女王倒臺前都沒法找出理由和借口來公然反對,這是個無法可破的陽謀。
他抬眼,用詫異的目光瞥向彌賽菈。
好主意自然是好主意,但放到宏觀尺度上來看,也只是個中上層次的優秀政治手段,并非什么前無古人后無來者、叫人嘆為觀止的神操作,艾格真要在吞并最后壁爐城領這一點上動腦子,和幕僚們花點時間肯定也能討論出來。他驚奇和意外的不是這個計策本身,而是:這么個帶著濃濃LYB氣息的權術伎倆,居然出自一個濃眉…啊不,細眉毛大眼睛、滿臉乖巧人見人愛的小女娃之口。
看來也只能說,知人知面不知心…彌賽菈以公主身份生活在紅堡里的那十年,并沒有完全白費了。
自小便處在七國的政治權力中心也許能解釋為何女孩能想出這種需要一定政治直覺和敏感性的計策,但艾格才略微釋然丁點,便很快又被另一團更大的疑惑籠罩:這小姑娘,一而再再而三地費腦子給他出謀劃策,所求為何?
是覺得還欠自己照顧她倆兄弟的情,還是想效法十二歲拜上卿的甘羅,欲通過這種展示自己才智的辦法毛遂自薦,擠進女王的陣營里來,當自己的小小謀士?
他用好奇和詢問的神色瞧著小公主,卻一直到把她盯得微微漲紅臉蛋別過頭去都沒等來解惑釋疑,最終只好也回過臉,點點頭,裝傻充愣:“不錯的主意,我會抽空安排下去,確保真假安柏的尋找工作同步開始,秘密進行,決不讓到嘴的鴨子再飛出去。”
“嗯嗯。”彌賽菈點頭,又仰臉望他,似已言盡于此,又仿佛仍有期待…欲言又止楚楚可憐的模樣,簡直用教科書級的例子展示了“有話想說”該怎么表演。
艾格感覺頭皮上有點發癢,他隱約能猜到彌塞拉想說什么,可惜不敢問。他的下屬和幕僚中有腦子的人暫時還不多,按理說遇到聰明人就該招攬到麾下充實自己的智囊團才是,然而,也終究不能什么人都收…
若彌塞拉是個如丹尼斯·梅利斯特爵士一樣的紳士和老狐貍,他大可坦然詢問“你想要什么”然后與之痛痛快快討價還價并進行一場互惠互利的交易;若彌賽菈是個男孩,自己此刻一定會大笑著拍拍她的肩膀,豪邁地告訴她:小伙子你很有天賦,來跟我混吧;或哪怕她并非曾經冠以拜拉席恩的姓氏實際上卻是弒君者和瑟曦的女兒,他也能把她帶在身邊名義上是秘書實際上卻是幕僚…
然而,一個女孩,既是昔日的拜拉席恩家成員,又是女王的殺父仇人——泰溫公爵的“孫女兼外孫女”,無論從哪個角度來看,她都妥妥的是女王的敵人和威脅。在要為丹妮莉絲·坦格利安奪回七國的當下,若莫名其妙把這位前朝公主和亂亻侖私生女帶走留在身邊當幕僚,別人以為自己看中她的年輕貌美事小,一旦開始往政治方面胡思亂想,再傳到女王耳中,那可就真真叫麻煩無窮了。
而在有瓦里斯和盧斯·波頓這種陰險角色在旁虎視眈眈的情況下,上面那個“一旦”,幾乎可以當做“早晚會發生”來考慮——而自己承擔不了…或者說不愿意承擔這個風險。
先前還想著說要滿足彌塞拉一個愿望作為給自己這“小內應”的獎勵,如今看來,處在這個危機四伏自身難保的泥水坑里,自己似乎并沒有能力給這小公主她想要的東西。
彌塞拉大概也能理解自己的燙手程度,委屈又失望地低下頭去,憋了一會不想讓艾格太為難,只好沒話找話地小聲冒出來一句:“大人,您和女王大概要在臨冬城待多久啊?”
原本是該幾日就走的,現在嘛,只怕是十天半個月都走不掉嘍。
艾格想起這事就心煩,強忍住皺眉的沖動,正打算禮貌地回答然后與小公主道別,趕去開會討論解決女王新任務的方法,腦海中的世界卻猛然被一道從潛意識里劈出的驚雷給照亮了大半。
等等,這事似乎遠沒有這么簡單!
艾格先前從未在最后壁爐城上動過歪念,可不是因為正直高尚,而是因為相較起一城一地的得失,他胸中有更高遠的目標和更宏大的計劃,沒工夫在這種蠅頭小利上耗費額外的腦力——只因彌賽菈所獻上的計策確實簡單易行,才決定依她所說,下上這么一步不會有壞處的閑棋。但眼下…準確地說是在女王剛才于作戰會議上做出了不大明智的戰略決策后,情況實際上已經發生了微妙卻不容忽視的變化。
丹妮莉絲的要求是:北境諸侯一個不缺地全數承認其合法性并出兵支持她南下征服。在這一前提下,用權術伎倆巧取最后壁爐城的所有權,所產生的意義頓時不再局限于“取得一個伯爵領”,而增加了很重要的一條:獲得了一席北境貴族…還是大貴族的“身份”。
假設除史塔克家外的北境貴族一共有N家,丹妮莉絲要求這N個家族全數向她效忠。一旦彌賽菈所提建議事成,自己便可指使下一任“最后壁爐城主”——無論真假——以安柏家的名義公開向丹妮莉絲宣誓效忠,從而提前將女王的要求鎖定完成掉1/N,讓自己和培提爾接下來所要擺平的家族數量變成了N1,壓力輕了一分!
最妙的地方在于,在這個計劃里,就算自己最終是找了個孩子來冒充安柏家繼承人,也完全可以大大方方地告訴女王實情:只要這個“安柏伯爵”確實控制著最后壁爐城領又向丹妮莉絲效忠,那他對于己方陣營而言…就是真的安柏伯爵,是女王希望拉攏的一方貴族。至于他到底是不是真的安柏后人,丹妮莉絲并不會在乎,自己也就不會背上欺君的罪名!
一步閑棋,只因時機恰到好處,硬是被進化成了一步絕世好棋!
心思轉動,艾格眨眼從面帶遺憾變到臉露訝色,睜大眼睛,重新用驚喜的目光看向彌賽菈。
“大人?”彌賽菈可沒參與剛才那場作戰會議,自沒法理解艾格為何走著走著忽然就變了神色,她迎著男人的目光望回去,盼著他能做出解釋。
“感謝支招,梅芙小姐。巧的是,關于我還要在臨冬城待多久這個問題,我剛新鮮遇著一個難題,正百思不得其解,你主意多,興許可以聽聽,看可有什么妙招可解?”
艾格帶著寬厚的微笑道,然后一五一十將方才那場會議的經過和最終結果說給了彌塞拉聽,不僅如此,甚至還把小指頭剛剛告訴他的有關瓦里斯和小伊耿間關系的猜測也謹慎透露了些。
按理說,這種女王御前之間的明爭暗斗和拉幫結派屬于“家丑”,是不該隨隨便便宣揚給彌塞拉這種“外人”的,但不長也不短的相識時間,已經讓艾格產生了這小公主腦子聰明嘴巴也緊的印象——無論何時何地,靠譜的人總是有資格獲得額外信任的。
彌塞拉聽罷,小臉上頓時浮現起大大的不解:“女王為什么非要和北境過不去啊?眼下最該做,難道不是盡快發兵南下,去收拾已經攤了好半年的君臨殘局嗎。畢竟,鐵王座才是她的目標不是么?”
(我也是這么想的啊!)
艾格真想喊出來這句,你看,連十三歲小孩都能看得明白的道理,丹妮莉絲犟脾氣上來了就是想不通。
“完全同意,但女王之意已決,誰也勸不了,你覺得這任務有辦法完成不?”
開始思考問題,小公主臉上的失落神色頓時一掃而空,她眨巴著眼睛,扇動了兩下睫翼,小心地抬眼望向艾格:“我能…說實話么。”
“當然。”
“若女王所說全部北境貴族里的‘全部’是認真的,那她今年都別想再回南方了。”彌塞拉的小臉嚴肅起來,“即使是我父…勞勃國王當年權勢威望都達到最頂峰的那場谷底平叛戰爭時,他召喚七國貴族聚集鎮壓公義者同盟,響應者也只有十之八九。沒有準時攜兵趕來的貴族們,難道就都是同情叛黨、有不臣之心嗎?當然不可能。他們中有的是封地太過偏僻消息阻塞反應遲了,有的是家道中落已經沒了男丁寧愿繳納罰金,甚至也有的是在趕往戰場的路上迷了路無法及時抵達…其中真正心懷不軌惡意拒絕召喚的寥寥無幾——至少在明面上不存在。”
換了口氣,她繼續道:“一個七國公認的國王尚且如此,龍女王還沒坐上鐵王座,怎么反倒還在她不怎么受擁戴的北境…妄求享受更高的待遇?就我預測,能有一半北境家族愿意象征性地為她舉兵作戰,就已經夠叫人驚喜的了,若是糾結這個問題,再動武去威脅或消滅掉一兩個不肯出兵的貴族,就連原本同意支持她的諸侯,只怕也要人心散亂了。”
與自己和培提爾的判斷幾乎完全一致,說起來,這小姑娘的思維模式相當清晰有條理,頗有她“叔叔兼舅舅”提利昂的風格,也不知道是家族遺傳,還是幼年時長期相處下受小惡魔影響?
“沒錯,所以我的計劃是,先設法爭取到超過一半的北境貴族,再在此基礎上說服女王,讓她明白這就是最好的結果。”艾格贊許地點點頭,繼續追問,不求能得到解決之法,只好奇這小丫頭能不能提供出一條有價值的思路:“如果是這降低難度了的條件,能有什么好的完成辦法么?”
“唔…”彌賽菈沉吟著,局促地搓搓小手,半分鐘后終于猶豫著開了口:“倒不是沒有,但選用這辦法,需要極大的勇氣、信任和對糟糕結果的心理準備,大人要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