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到底干了什么壞事啊,師傅!”
艾莉亞急匆匆地闖進艾格房間,拽著男人上氣不接下氣地告密。雖然年紀尚小,但她從兄長和幾名封臣的討論語氣中也聽得出來,他們對自己師傅暗地里搞的某些動作很不滿,此事非同小可,大意不得。
花幾分鐘聽完艾莉亞的人肉現場轉播,艾格眉頭一皺,敏銳地察覺到了異常——事情似乎和想象的有些不一樣:“你確定,你哥哥是這么說的?”
“你是在懷疑我的頭腦嗎?”女孩不滿地叉腰,“我雖然有時候會…嗯…粗心那么一點,但只要是我想記住的東西,絕對不會記錯!”
沒有多少思考的余地,艾莉亞把那間屋子里一眾貴族的討論轉述給艾格后不到一分鐘,史塔克家的侍衛便到了屋外,敲門告訴他北境守護有請。
“你等我走了再出去,免得讓人看出你給我通風報信了。”艾格推著艾莉亞把她藏到一邊,囑咐完這一句,不敢多耽擱地出了門,在灰袍士兵的帶領下向史塔克公爵的臥室兼會議廳走去。
那名神秘來訪者,竟是本該被贈地軍困在黑城堡的約恩·羅伊斯——這瘋子,居然從長城外繞了遠路,冒著生命危險,出乎所有人意料地現身于此——只為傳達一個信息,以壞自己的事?
艾格不得不承認,自己千算萬算,終究還是沒能做到算無遺策。
不過,如果光是這個,他倒還不怎么怵。數千人規模的軍事行動,他本來就只計劃拖一日是一日,壓根沒打算能徹底瞞過去,事實上,他在下令當天就已經規劃好了后路和解釋自己行為的說辭——比預期早幾天事發固然糟糕,卻算不上被打了措手不及。
但艾莉亞轉述的羅柏與北境貴族們的討論過程,卻引起了他的警惕。
盧斯·波頓又替自己說話算是個小意外,這回可不是當著自己的面示好這么簡單——在事先完全沒通過氣的突發情況下如此據理力爭地維護自己,這是相當牢固的政治盟友才會做的事情,而自己和老剝皮顯然不是這種關系。
艾格暫時沒搞清楚這家伙到底在想什么,只能暫且認為這真的是聰明人間的惺惺相惜。但若是自己那便宜徒弟沒亂添油加醋的話,羅柏的一句表態卻相當值得玩味了:“能力固然重要,但謙卑、忠誠、榮譽感亦不可缺。”
若是不多想,很容易把這句當成尋常的政客套話給忽視過去,可一旦加以深入剖析,便能從中找出許多東西。
“能力固然重要”,這句話在潛意識里便是在肯定自己的能力,這意味著艾格展示能力的努力已經獲得了成果。而“謙卑、忠誠、榮譽感亦不可缺”嘛…謙卑和榮譽這種抽象的東西,不提也罷,中間那個“忠誠”才是關鍵——羅柏的這句話,翻譯一下就是:這回自己干的事,是態度上有問題,瞞著所有人搞軍事動作此舉,讓北境的統治者感到不安,懷疑自己能否在上位總司令后保持忠誠。
自己在部署贈地兵變的相關事宜時,滿腦子想的都是“如何讓行動沒有紕漏破綻”、“如何確保實現戰術目的”…甚至在規劃后路和事發的說辭時,都是在思考怎么狡辯、怎么摘清責任并善后,以將自己個人和在贈地的大棋所受影響壓到最小…
穿越前現代社會中那種“能力至上”的理念在他腦海中實在太過根深蒂固,以至于即使已經在這個世界生活了數年,仍未徹底扭轉過來。
放在競選總司令前,身為一名軍官,重視能力自然沒有問題。但這回,事情發生了變化:守夜人“總司令”雖然只是比“首席”高了一級,但這是個再無更高級上司的軍銜,不再是個無關緊要的位置。統率長城守軍、總管贈地、一經選出終身任職、不接受彈劾等等特性,讓其與其說是一個“職位”,更像是“一方領主”。
而除了不能世襲這一條外,守夜人總司令從某種程度上來講也就是“贈地公爵”——只是封地人口資源,都遠在其余七國、乃至鐵群島和龍石及狹海列島之下罷了。
綜合所有因素看,守夜人總司令更像是北境守護的一個大封臣,還是最天高皇帝遠、且不能隨意差遣的那個。
在這個封建領主的時代里,這種統轄一方的重要位置,就絕不能依著個人喜好,因為彼此更熟、或是自己妹妹與其更親近,或是艾格“能力足以稱職”…就貿貿然做出決定了。為確保地位穩固,上層統治者往往寧愿讓更普通、哪怕無能一點的人來擔任——就像當初勞勃國王明明知道杰諾斯·史林特是個混蛋,卻依然要保他一樣。
用個粗俗但貼切的比喻來描述這種關系就是:守夜人總司令對北境守護而言,不是能一擊殺人的毒蟲,而是看家護院的忠犬——而如果看門狗太過聰明,太過不守規矩,那主人就要擔心一下,自己是不是有引狼入室的嫌疑了。
艾格不在貴族這個圈子內成長,離開長城以來的創業和上位之路走得艱辛,后半段身邊又沒了提利昂·蘭尼斯特這樣什么都明白的圈內人指點,才走偏了方向,搞岔了這看似不起眼,實際上卻至關重要的一點。
若非今日靈光一閃讓艾莉亞去探探羅柏等人的想法觀念,就這樣按著原先的準備:自信滿滿地走到北境貴族們面前去,按計劃好的說辭,像把鐵民說成是“海盜”、野人說成“新贈地民”一樣,通過強詞奪理、扭曲事實、指鹿為馬等常用手段,靠著小聰明和口才蒙混過關…也許今天羅柏沒法把自己怎樣,但長遠來看,絕對是弄巧成拙,走進坑里還不自覺,到最后怎么栽的跟斗都不知道!
在從房間到主堡的不足百米路上,艾格迅速對狀況進行了思考,最終作出判斷——放棄之前想好的所有說辭。
能力和本事,自己已經展現得太多了,是時候表演下別的東西了。今天,不舌戰群儒,他要扮一個好心辦壞事的老實人,一個忠誠可靠的守夜人軍團總司令。
冰痕城就這么大,兩人走著便很快進入了主堡。此時正值廚房將熱氣騰騰的早餐送來,大廳內坐滿了披甲帶劍的北境士兵,擁擠得連腳都難插進去。艾格跟著在前頭帶路的史塔克家衛士排開人群擠過去,在途經一張坐滿士兵的桌子時,有人撞了他一下,趁亂將一張紙條悄悄塞進了艾格手中。
扭頭一看,滿桌胸甲上繡著剝皮人像的士兵,搞不清塞紙條者是誰,但主使者的身份昭然若揭。
艾格沒有聲張,而是默默繼續前行,在繞過前廳進入居住區時,趁著轉角無人注意,悄悄打開手中紙條掃了一眼。
很簡單的一行字。
“勿耍嘴皮,實話實說。”
艾格悄無聲息地把紙條揉成團,塞進衣兜中,事情變得越來越有趣了。
他本以為,自己依靠艾莉亞的第一手消息,能在最后一刻察覺不對實屬僥幸,卻沒想到,即使沒有女孩的報信,還是有其他人給自己提醒。
這張紙條雖說算不上雪中送炭,卻證實自己片刻前的猜測并非過度解讀,這讓他在待會的對話中更有底氣…無論承不承認,自己這人情算欠下了。
抵達目的地,進門、繞過隔墻,他站到了北境諸侯面前。
正在疑惑為何老剝皮不在,背后便又有人推門而入,代表團缺失的最后一人滿臉若無其事地走了回來,向眾人告歉一聲,坐回原位。
很明顯,為了安排手下人給自己報信,盧斯·波頓甚至不怕麻煩和風險,找上廁所之類的借口暫離了片刻——這下,就連艾格都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曾經和老剝皮有過什么過命的交情,只是因故失憶…忘了?
“艾格。”羅柏滿臉肅穆地盯著站在屋中央的黑衣軍官,好一會后,才開口繼續說道:“你這兩天,干的事情可不少啊。”
很明顯的興師問罪,按原計劃,艾格這時候會裝傻一波,等羅柏繼續逼問后再見招拆招…但這回,他轉而選擇了另一種反應。
艾格嘆了口氣,擺出一副疲憊且無奈的神情:“并非我干的事情不少,而是發生的變故實在太多,在下一一作出應對,不知不覺,便搞出了一堆破事。”
見他坦然承認,羅柏倒也不好再多說廢話,只好看門見山地問正事:“解釋一下——你在黑城堡搞的那些動作吧。是不是你派兵包圍了它,禁止要塞內所有人離開?”
“確有此事。”艾格點頭:“我原本打算向您如實反映,但考慮到此番對長城沿線的巡視已經有不少事情要處理,為免讓各位大人太過勞神費心。我才決定,單獨處理,完事后再匯報結果。”
“勞神費心?”瑞卡德·卡史塔克哈哈一笑,“那可要多謝您關心了,首席后勤官大人。我們這些老頭子們還沒忙到那個程度,你不如還是現在解釋一下——派人將武器對準自己的誓言兄弟,并限制他們自由的原因吧。”
“好。”艾格點頭:“前不久黑城堡發生了一場小動亂,有人意圖刺殺投降的原塞外之王曼斯·雷德,以逼反新贈地民,徹底摧毀贈地安置計劃運行的基礎…幸好被我的手下們及時發現并制止,沒有得手——此事守護大人應已知曉。隨后,我又得到消息稱,前任總司令莫爾蒙大人向鐵金庫申請的貸款糧即將抵達黑城堡…這一大批糧食是贈地養活上萬居民和士兵最為關鍵的一環,萬一我的對手們將腦筋動到這上面,稍有閃失,后果不堪設想。”
“貸款糧?聽說過,但鐵金庫送來的糧食,必然是到東海望,你派兵圍了黑城堡又是為何?”
看來他們還不知道東海望發生的事情。艾格心中暗道,面上卻是一臉正色:“因為,之前在黑城堡意欲對曼斯·雷德動手的,便是東海望指揮官卡特·派克,我現在忙于帶領各位大人巡視長城,無暇抽身應付他的各種明槍暗箭。為免被趁機而入壞了大事,才出此下策,采取強硬措施阻止他返回東海望,以確保他無法對那批糧食使陰招。”
艾格當初隱瞞對手的身份,只說想威脅曼斯·雷德的是“一小撮人”,是怕對方的身份讓羅柏對事件性質的判斷產生變化,但如今既然決定實話實說,自然是再無保留。這般竹筒倒豆子一五一十毫無遺漏地交代,反倒讓原本氣勢洶洶打算質問敲打他一番的羅柏思路一亂,節奏大緩。
是了,“公義者同盟”被勞勃國王剿滅后,為首的谷地諸侯全部被流放到了長城來,又被派遣往了東海望,有這么一幫人在,卡特·派克會對艾格產生敵意,也是很正常的事了。看來,方才約恩·羅伊斯的一番告狀,怕也是有個人感情因素在內,不盡是事實。
只是…
趁著羅柏·史塔克正在思索,其余幾名貴族也沒聲,盧斯·波頓不滿地搖搖頭:“你想確保布拉佛斯來的糧食不出問題,可以理解。但有那么多辦法可行,你最終卻選擇了最不妥當的處理辦法——派兵包圍黑城堡,阻止卡特·派克回東海望?你當時到底是怎么想的?”
“在下其時已意識到有些不妥,但畢竟是游騎兵出生,沒有處理這種事務的經驗。既要盡快想出辦法,又不能耽誤手上的巡視事項安排…不知怎的,腦子里就蹦出了這么個主意。當時壓根沒多考慮,只覺得把卡特·派克留在黑城堡,就能既讓他無法威脅塞外之王,也再不可能跑到東海望去對貸款糧動手腳,一舉兩得,這么想著,腦子一熱,便把命令下了出去。”
艾格滿臉懊惱地解釋完,屋內暫時沒了其它聲音,老剝皮遺憾地搖搖頭:“一舉兩得?沒錯,確實兩得,但在這兩得的同時,你的行為給那些被你包圍在黑城堡內的黑衣兄弟們造成了怎樣的麻煩,又讓大家,對你產生了怎樣的觀感和印象,你考慮過么?這種情感上的負面作用,遠遠超過了之前的‘兩得’,這便是得不償失!”
看似在批評自己,其實卻是在轉移重點,替自己解圍!
艾格飛快地意識到了這一點,迅速接話:“波頓大人所言極是,然而錯誤已經釀下,我在這這場變故中負有一切責任。所有后果,如今也只能由我一力承擔了。”
艾格老老實實地交代了一切,表情嚴肅,態度誠懇,但終究還是有所保留——盧斯·波頓所說的一切,他在做出決定的那一刻便全部考慮到了。除了阻止卡特·派克惹麻煩的“兩得”是自己采取行動的直接原因外,通過這番大規模的調兵展示肌肉,震懾征服某些搖擺不定的守夜人投票者,嘗試一錘定音,才是最重要的目的。
而算上這一點,這番兵變就是一舉三得,即使給人囂張跋扈的感覺,也絕不至于得不償失了。
當然,即使今天總的方針是實話實說,最后一點艾格也不會吐露——顯然,這不是北境貴族們想聽到的話。
卡史塔克被弄得有些糊涂了,這是在搞什么鬼?一場氣勢洶洶的問罪,為什么犯錯的人爽快地承認并坦白,就把節奏帶跑了?
老貴族察覺到了異常,卻搞不明白這變化是怎么不知不覺發生的,好半天后才察覺到這和老剝皮脫不了干系:“盧斯·波頓,你和他這是在干什么,一唱一和的,就想把這事糊弄過去?一力承擔,承擔得了么?事情沒那么簡單!”
被點名的恐怖堡伯爵自然不接受這番指控,立刻針鋒相對:“卡史塔克大人這話就有些奇怪了,首席后勤官已經解釋了事發原因,承認了考慮欠妥導致失誤,我們現在該做的是解決問題,想法把錯誤造成的影響降到最低。一味地指責,對改善現狀又有何幫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