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贈地民的居住地并不囤積資源,好在后勤部早已提前一天運來了食材和廚師。吃喝方面無虞,而重逢的安柏家父女又大大緩解了北境和來自塞外的“野人”同屋的尷尬——冰痕城對北境諸侯的接風宴簡單卻不簡陋、算不上熱情但也沒有怠慢,總算是沒在最開始就出什么岔子。
入夜,北境幾大家的成員們分配好了“招待所”中的房間開始休息,而隨行護衛們也在各自帶隊者的安排下,開始了輪流守夜。
表面上看不出來,但此刻冰痕城內的新贈地民,男女老少加起來足足有上千。北境巡視團將在他們更習慣于稱之為野人的這幫新贈地民“包圍”下渡過這一夜,值夜的士兵們個個都豎著耳朵,警惕地監視著四周的一草一木。
遠處傳來隱隱約約的狼嚎,除此之外便是冷風凄厲的號叫,以及偶爾傳來建筑頂上積雪滑落砸中地面的悶響…值夜者換了一班又一班,令人擔心的暴民作亂夜襲完全沒有發生,直到云層密布的天空中也慢慢開始亮起來,才有一名無論是模樣還是身份,都完全出乎預料的不速之客,從要塞外趕來。
“有人從西面抵達,直接進主堡去找了北境貴族們?”不用了解更多,光聽守衛這一句描述,艾格就立馬意識到來者不善:“聽到有人叫他名字了嗎?長什么樣,是否有明顯特征?”
“沒聽見叫什么,但看上去像是跋涉了很長一段路的樣子,身上全是板結了的雪塊,凍得連話都說不利索,和衛兵嘀嘀咕咕交涉了好一會,才被放進去。”
(難道是影子塔派來傳信的人到了?自己先前讓肯特連夜送信籌備行動,這下對手們也以牙還牙,用同一招打自己一個措手不及?)
艾格皺起眉頭:他對此做過了心理準備,但報信的人在這大雪天里還能來得如此之快,還是超出了他的預計——冰痕城沒建起圍墻的壞處頓時顯現出來:自己就算有通天本事,也沒法將偌大的一個聚居地全封鎖起來。向羅柏匯報時說的是刻意如此安排,但事實是:將上千新贈地民安置到這座當年只駐防幾百名守夜人的要塞里,建筑材料修繕居住用的房子都堪堪夠用,根本沒多余的能拿來建墻。
原本身心輕松地早起,想去確認下五個部落都準備好了迎接北境貴族們的檢視和詢問調查,誰想剛出門就聽到壞消息,一腔熱情頓時熄了大半,艾格轉身往回走,打算抓緊時間召集心腹,啟動后備方案,順帶整理一下自己早已準備好的說辭。
“師傅,早!”匆匆地穿過場院,一個清脆又充滿活力的聲音響起。
“艾莉亞?”艾格看看四周,沒見到這位史塔克小姐的侍衛,頓時板起臉來:“沒有人告訴你這地方不安全嗎,別一個人亂跑。”
“我沒亂跑啊,就是想在早餐前轉轉,瞧瞧野人們到底長什么樣嘛。”艾莉亞原本高高興興地和艾格打招呼,結果他上來就是一通訓,立馬撅起了嘴:“再說,我現在和你在一起,有什么不安全的嘛!”
“他們現在不叫野人,叫新贈地民。”艾格糾正了女孩的錯誤說法,“我現在有正事要辦,你乖乖回主堡里去找你哥哥,不許再一個人出來。”
“你好煩啊,不要你管。”
艾莉亞委屈地一跺腳,扭過身子就往主堡走,艾格卻在這時腦子一轉,忽然回想起這丫頭身份的最大用處:“哎,回來,和你說個事。”
“干嘛?”女孩本想賭氣不理他,但幾回用冷戰這招對付艾格都沒起作用,想了想,還是不情不愿地回過身來。
艾格靠近過去,小聲說道:“剛才有人從西面過來進主堡去找了你哥哥,你去幫我看看是誰,順便聽聽他們談了什么,待會過來告訴我。”
“你要不要臉,要我給你當間諜時就不說安全了!我才不,我現在就回房間呆著去,省得又有人說我亂跑。”
“哎別嚷嚷!”艾格拉住了作勢要走的艾莉亞,給她揉了揉肩:“好了好了,剛剛錯怪你了,我道歉還不行么。乖,幫我個忙,師傅以后疼你!”
“去你的,惡不惡心。”明明知道對方是在哄自己,偏偏被他一揉瞬間沒了脾氣,艾莉亞拿這厚臉皮的師傅一點招也沒,做了個嘔吐的表情,眼珠子一轉:“要我去偷聽也行,你有機會要帶我去看那棵樹!”
“好好好,下次你到長夜堡,保證帶你看個夠!”
哪怕同是家人,也絕沒第二個人再能像這樣大搖大擺地去偷聽羅柏·史塔克與他人談話:凱特琳·史塔克作為大人不好做出太過反常的舉動;珊莎出了名的溫文爾雅和聽話懂事;布蘭·史塔克哪怕是摔傷前,也只有爬墻這一特殊愛好…而瑞肯則還完全是個小孩子,更不用多提。
唯有艾莉亞,臨冬城上上下下都知道愛亂跑的二小姐,既受寵愛又時常行蹤不定,出現在什么地方都不會引起懷疑。
史上最放肆的間諜大大咧咧地走到兄長房間門口,朝站崗衛兵做了個噤聲的手勢示意他們別說話,然后小心翼翼地推開一條門縫,溜了進去。
屋內,北境諸侯剛剛被封君召集,一起見了遠來之客:約恩·羅伊斯。
這位昔日的符石城伯爵總算賭對了一回,他昨日從黑城堡出發,在長城北面貼墻趕了一天的路,完全沒被異鬼或死人們發現——當然,也可能是被發現了,只是那幫鬼東西懶得為攻擊區區一個活人而靠近長城。總之,他奇跡般地沒遇到任何危險或麻煩,在天黑前越過了數座要塞,最終在艾格完全沒與之通過氣的石門寨,在墻頂放哨衛兵的幫助下上了冰墻。
短暫休息片刻,他又立馬上路,憑著滿腔仇恨和絕不讓對頭如意的決心,又連夜從石門寨東返,終于在天亮時抵達了這里。
雖然在勞勃國王對谷地的“平叛”中成為了對立方,約恩但畢竟是艾德·史塔克昔日老友,羅柏·史塔克對這位如今獲罪披上了黑衣的老大人保留了幾分尊重,客氣地接待、并聽完了他所說。
“羅伊斯大人,您趕了一夜路,想必辛苦了,不如先下去換身衣服,吃點東西,我們會認真討論您所說的內容,并盡快做出應對。”
這是不希望自己聽到他們商量的過程,約恩生下來就是貴族,自然聽得明白羅柏的意思,點頭同意,掃了坐在旁邊椅中一排神態各異的北境貴族一眼,退出了屋子。
這間供北境守護住的臨時“主臥”當初是冰痕城守夜人們的武器庫,空間頗大,門口距內部也有一些距離,無論是已經出門的約恩,還是仍在屋內的一眾北境人,都沒發現躲在隔墻布簾后的艾莉亞。
羅柏·史塔克頭一回遇到這種情況,愁眉不展地思索了會,才開口說話:“羅伊斯大人方才所言,大家都聽到了…不知各位大人,對此有何看法?”
“我認識約恩可有些年頭了,雖然上次打交道是在戰場上為敵,但萊莎·徒利的破事嘛…大家心里有數,我不覺得他是個騙子。”卡史塔克嘀咕道,“若他所說屬實,那艾格打著你的旗號干這些破事,可就有些…大逆不道了。”
盧斯·波頓面無表情地瞥了一眼卡史塔克,轉頭看向羅柏:“我想先問一句,艾格是否有向您匯報過這些情況?”
“有…然而只提了事情起因的那一點點,而且說法也和約恩的大相徑庭。雖然我更愿意相信我更熟悉的他,但不知怎么,我覺得約恩說的更接近事實一些。”羅柏無奈地說道:“安柏、葛洛佛兩位大人,你們的看法呢?”
“雖然深林堡欠他個人情,但我還是不得不說,艾格這回做得有些過分了。”葛洛佛坦率地說道,“大人您無論怎么處理,我沒有意見。”
雖說昨天艾格才幫大瓊恩的叔叔父女團聚,但老實講,整個安柏家族里,對這么一個失蹤了幾十年的女性成員歸來感到多么高興的,也就莫爾斯一個,要說安柏家欠誰人情,實在有些勉強…最后壁爐城伯爵聳聳肩:“我和葛洛佛大人意見一樣。”
“我對事情真相如何持懷疑態度。但既然大家意見一致,那就暫且認為約恩·羅伊斯所言屬實,剛才他所說的全部事情確實為艾格策劃實施的吧。”盧斯·波頓接話道:“但我想糾正大家一個觀點——就算艾格派后冠鎮軍隊包圍黑城堡是真的,他這么做也沒有違反七國上下任何一條律法。一名守夜人軍團總司令的候選人,動用自己掌握的勢力打壓競爭對手,為自己造勢,根本沒義務向北境守護匯報。”
荒謬。在座其余四人第一反應都是如此,但回過頭來仔細想想,又好像有些道理:在法理上,贈地和北境或七國中任意一國都是同級的,贈地內部為競選總司令而進行的權力斗爭,就好像河間、谷地…各大領主家族內部為爭奪繼承權而進行的明爭暗斗一樣——反正只要最后上位的人效忠國王,不造反不作亂,其它幾國明面上都是無權進行干涉的。
在這場贈地之變中,有錯的反倒是來幫忙的山地氏族,他們身為來客和外人,卻“勾結”守夜人中的部分,影響總司令選舉,干預贈地內部事務——放到臺面上來講,可是一點道理都不占。
偏偏,這幫山地民又是遠道而來協防長城的援兵,連羅柏也不好意思指責。
“艾格確實沒義務匯報他的一舉一動,可贈地和長城畢竟事關北境的安危,我們怎么可能真的不管?那按你的說法,真講起道理來,贈地安置計劃是否實施不也是守夜人內部的事情,我們也管不著?可我們不還是來巡視了?”卡史塔克面上露出不屑神色:“更何況,艾格這回可是打著史塔克家的旗幟為非作歹,這就是在危害封君的名譽,不可饒恕。”
“史塔克家并不是艾格的封君。”
“好吧好吧,只是口誤…那他使我的封君名譽受污,更不可原諒!”
“我們隨后來討論名譽的問題,先談北境和七國的安危。”盧斯·波頓不以為意地撇嘴,面無表情地說道:“在狹海對面的魁爾斯,有一個古老的殺手組織、叫遺憾客。他們時常會用一種被稱為蝎尾獸的毒蟲來進行刺殺,之所以選擇這種蟲子,是因為其毒劇烈無比,無藥可救,中者必死無疑。”
卡史塔克伯爵不耐地皺起眉毛來:“你在扯些什么呢,毒蟲與北境和七國的安危有個屁關系?”
“別這么急躁,瑞卡德。”盧斯·波頓繼續不緊不慢地說道:“這種毒蟲是怎么被選出來的呢,根據可信度未知的傳言,挑選者會將一堆毒蟲倒入某個盆中,讓它們自相殘殺,最終幸存下來卻沒殘的那只,便是兼具毒性和強壯兩大特質的理想個體——這樣的毒蟲,便會被挑中,去刺殺那些高價值的目標,大人物們。”
“您的故事讓我大開眼界,波頓大人。”羅柏不明所以,但還是保持了禮貌:“只是,不知這和我們現在要討論的話題…有什么聯系呢?”
“大人,如果您是遺憾客中負責挑選毒蟲的那個人,您會在一堆蟲子在盆里互相撕咬得不可開交時,因為其中某只蟲子特別強壯、特別兇殘…或是特別狡猾,而出手干預,讓這場毒蟲之爭更加‘公平’嗎?”
“當然不會。”羅柏不假思索地答道,“我是要挑選毒蟲去殺人,又不是拿來觀賞或斗蟲找樂子,若有這么一只蟲子,我高興還來不及,怎么會出手…”話沒說完,他便明白了老剝皮的意思:“原來如此,波頓大人您的意思是,守夜人軍團總司令競選就是在挑選‘毒蟲’。我要的是其中最聰明,最有能力的一個人來擔任,誰是勝出者誰就是合格的下任總司令,我不該干預?”
“沒錯,首席后勤官已經充分展現出了他的指揮、魅力、果決…等綜合能力,如果您作為北境守護,在這場競選的最后關頭過多出手干涉,最后選出個別人來擔任總司令,請問這個人,壓得住控制著守夜人產業、又能輕松調動上千山地民戰士、甚至已經收服了數萬野人的艾格,防止贈地內部‘政令不一’的現象發生嗎?”
卡史塔克盯著盧斯·波頓看了一會,嘿嘿一笑:“真有意思,我也真是不明白了。若是蓋伯特或大瓊恩替他說話,老子起碼還能理解。但我聽說你和艾格并無私交往來,又是圖什么,這樣費老大勁替他說話?”
(圖什么?我所圖甚大!只有野心勃勃,絕不安于現狀的聰明人控制了贈地,北境幾百年來一灘死水般的統治架構才有機會發生改變,你這種粗人、史塔克家的看門狗,也配知道,也能想得那么長遠?)
盧斯·波頓心生不屑,面上卻依舊一臉淡然:“你聽說的是對的,我和他沒有私交,之所以支持他,完全出于私心。”他攤攤手,“因為我覺得,只有艾格·威斯特這樣的能人統領守夜人軍團防守長城,我才能在家里睡得著安穩覺,而不用擔心忽然哪天正躺在床上,異鬼就突然帶著一大幫死人兵臨恐怖堡城下。”
“沒人質疑艾格的能力。”卡史塔克哼了一聲:“但選守夜人總司令是為保衛七國北疆的安全,和挑毒蟲去殺人能一樣嗎?他今天能隨隨便便就派兵包圍黑城堡,把武器對準自己的誓言兄弟,誰又能保證他將來不會生出野心來,占長城為王,反咬我們一口?別忘了,當初‘守夜人軍團的要塞不得建圍墻’的規定,就是為防止總司令擁兵自重的情況出現!”
“卡史塔克大人說的,正是我的考慮。”羅柏贊許地點點頭:“波頓大人,守夜人總司令選出后,我可是要將后方放心地交給他的,這和把毒蟲藏在禮物里去行刺外人截然不同——能力固然重要,但謙卑、忠誠、榮譽感亦不可缺。請相信我,我比在座任何人都更親近艾格,希望他這個朋友能當上總司令,但若是他今日能打著我的名號對付自己的誓言兄弟,那我就要擔心一下,他將來會不會在坐穩總司令的位置后,來威脅到我了。”
“即使算上投降野人,整個贈地也不過四萬人,北境能召集的軍隊都不止這個數,況且此地不能自產糧食,他就算有天大本事,又能拿北境如何?”盧斯·波頓明白多說無益,果斷退了一步:“我認為眼下最重要的是先選出個能人,度過這場凜冬危機再說。但大人您的擔憂也不無道理。只不過我覺得——僅憑一名因謀反獲罪貴族的一面之詞便決定改變對贈地政策的態度,未免太過草率,我們至少該給艾格一個老實交代的機會,讓他解釋一下,他會這么做的原因吧。”
“哼,我猜那小子多半還是會油嘴滑舌地糊弄人,但既然波頓大人這么說了,我也同意:給他一個機會解釋。”
羅柏滿意地點點頭,拍了拍桌子:“來人!”
守在門口的衛兵迅速答應并推門進入,艾莉亞趁這機會嗖地竄了出去,差點被撞到的衛兵滿臉莫名地看了眼自家二小姐的背影,無奈地搖搖頭,走進了內間:“大人,有何吩咐。”
“去把首席后勤官請過來,就說我有要事與他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