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此刻,十幾里外的黑城堡中,三名掛著首席頭銜的守夜人高層正憋著滿肚子火等待羅柏·史塔克對詹姆今早作為的反應和處理意見。而卡特·派克,也已經和所有下屬收拾好了東西,只等第二日天亮便返回東海望。
他們絕對料不到:今天事件的狀還沒告到北境守護手里,被告狀者就已經開始策劃一場更驚人、更瘋狂…大膽到即使說出來也沒人會相信的計劃。
艾格帶著肯特離開了辦公室。
從形式上來看,自己正打算進行的是一場典型的兵變。若是什么前奏都沒有就貿然這么做——派兵把黑城堡一圍,禁止任何人離開,必然會惹怒大量守夜人士兵,被他們認為是打算武力奪權,但這時候,早上發生的那場沖突,反而成了艾格做出最終決定的關鍵因素。
有了卡特·派克和詹姆·蘭尼斯特動武的沖突在先,守夜人們便會將他明日的這場大規模行動視為對東海望指揮官的示威和報復,而不是針對全體守夜人的冒犯和不敬…雖然事情本質絲毫未變,但情感上的抵觸卻會小很多。
誠然,再小的抵觸和反感,也會導致已經到手的票數出現下跌,但艾格依舊決定這么做:票少便少了,自己可以用第三批、第四批…無窮無盡新兵的加入來慢慢填平損失,強行達到三分之二。可一旦鐵金庫來的糧食出現問題,那再多的票,也沒法拿來喂飽數萬新贈地民。
吃不飽的人,是世上最危險的生物。
屋外已經徹底黑了下來,天上飄著細密的雪花,落到凍得梆硬的地上積起了薄薄一層…這還是中午剛剛有人掃過的結果,可以想象:圍墻外無人打理的大片荒野中,此刻該是怎樣一副光景。
頂著冷風踏著沒過腳踝的積雪趕夜路,光是想想都令人頭皮發麻…但樂觀點往好的方面考慮,在北境氣候寒冷地面全是凍土的情況下,積雪至少不會造成泥濘,而白色反光的雪原,也在沒有月光的黑夜里提供了足以看清前方環境的視野。
他們在幾番詢問后找到了正忙得滿頭大汗的菲林特族長,一番簡單交涉后搞定了護送隊的問題。菲林特是出山進駐長城人數最多的山地氏族,若能動員他們參與,兵力上就首先少了許多困難,奈何,在此刻長夜堡內到處都是北境貴族和士兵的情況下,想悄悄地調走個一兩百人,根本是不可能完成的人物。
封君的拜訪讓長夜堡變得比任何節日都更熱鬧,屋檐下、房宇間、墻壘上…到處都有火炬燃燒,焰苗于風中飛舞,卻終究無力照亮長城沿線最大要塞的每個角落。晚宴時間到,所有北境來客皆被邀請入了大廳,古堡的中心場院里,頃刻間就只剩下了冷風和飛雪。
在這一片昏暗中,吃飽喝足的送信小隊從廚房走出,在歡迎晚宴的吵鬧喧嘩聲掩護下靜悄悄地列隊走到東門口,在守衛輕手輕腳打開的縫隙里魚貫鉆出,消失在昏暗的夜色中。
長夜堡內,觥籌交錯,眾賓歡顏。長夜堡外,冷風帶著雪花拍到特遣隊臉上…深一腳淺一腳,他們開始沿著幾乎已經看不清的路徑,向黑城堡和后冠鎮方向進發。
現代世界有個笑話:為什么古人生孩子多因為天黑后無事可做,上床了干躺著睡不著,只能造人。
段子很粗俗,卻形象地描繪出了在電發明前的世界里,夜晚的活動匱乏和無聊。而在贈地,尤其后冠鎮內,情況比笑話里還要糟糕:這里可不僅僅是沒電。守夜人產業的員工和武裝力量,大部分為追尋夢想,渴望跟著艾格賺大錢或闖出一番事業來的平民小伙子…他們多半可是連老婆都沒有。
有需求的地方,就有靠滿足需求為生的人。后冠鎮在被稱為贈地之都的同時,也是整個頸澤以北除白港以外“皮肉生意”發生頻率最高、最密集的區域。交易場所一般在后冠鎮核心貿易街后的小木屋或地窖中,提供服務的女性大多為從塞外而來、失去了大部分家當乃至家中壯年男性成員的女性,而客戶群體主要為守夜人產業員工、士兵,以及部分手頭較為寬裕的山地氏族民。
瓊恩·雪諾曾向艾格反應過此事,認為這種亂象有傷風化,把贈地之都搞得烏煙瘴氣,也有損守夜人軍團形象,要求艾格下令禁止這種肉體交易。
并不無禮的要求,但艾格搖頭否決了,原因很簡單:事有輕重緩急。
在這個尚未完全成形的小社會里,手上資源有限的自己不可能搞福利體系,免費發糧食養活所有人。新贈地民們必須通過服役、勞動來換取糧食喂飽自己。
艾格及其信任的下屬們盡了一切努力:讓男性建房修路、入伍操練,讓女性打掃衛生、洗衣做飯…但絞盡腦汁,后勤部也只能創造出相當于新贈地民人數四分之一的崗位和工作機會。
這意味著,四分之一僥幸獲得了工作的新贈地民,必須得養活剩下四分之三的同胞和家人。在這種情況下,若仿效史坦尼斯·拜拉席恩那樣嚴禁皮肉生意,無異于將那些在與異鬼的戰斗或長城攻防中失去了家庭頂梁柱,自身又沒有競爭力的孤兒寡母們逼上絕路。
更何況,禁令下達了,還得有人去施行…而艾格眼下也實在沒有多余的資源、精力和人手,能拿來投入到解決這種不致命的小問題上去。
聽上去很合理的事情,并不在任何時間任何地點都適用。至少,在贈地、在艾格正式當選總司令、坐穩贈地實際最高領導人的位置,也沒找到辦法為所有人都提供養活自己機會的當下,就貿貿然先搞什么掃H…簡直就是本末倒置,輕重不分。
不過,不禁止不代表完全放任。艾格還是做出了幾個約束性的規定:皮肉生意不許拿到臺面上來做、嚴禁進入后冠鎮的圍墻,也絕不允許妓院、職業皮條客這樣系統性的組織和角色出現,當中間商賺差價,成為這個新生社會的寄生蟲。
當然,以上和贈地眼下正要發生的變數沒什么聯系。
再怎么精力旺盛欲hx望爆棚,也不至于搞到深夜,更別提后冠鎮晚上是要閉門宵禁,嚴禁進出圍墻內外的。
所以,當長夜堡的迎接晚宴進行到最高潮時,白天熱鬧而繁忙的贈地之都已經黑燈瞎火,徹底陷入休眠的沉寂,只剩下圍墻頂上執勤的哨兵仍醒著了。
好冷。
真特么冷。
在這種天氣里在城墻頂上放哨,人腦仿佛都被凍僵,除了這個念頭外再沒多余的空間能想其它東西。牙齒打著顫,哈奇裹緊了身上的斗篷,往避風的角落里縮了一縮。
他是這一班崗哨的班長,負責確保這一班哨兵們恪盡職守。若他這個監管者被抓到在執勤期間偷懶睡覺什么的,雖然不至于掉腦袋,卻妥妥的會被開除并遣送回家。
理論上講,沒有人監督他,但他不敢開小差。
守夜人產業的武裝力量雖然不是正式的軍事組織,軍法規矩卻比世上任何一支軍隊都嚴,長官們稱之為紀律。這種“紀律”嚴苛到…即使身為其中一員,經常要執行紀律對手底下士兵進行批評處罰,哈奇偶爾依然會覺得這有些小題大做。
但沒有人有怨言…至少沒人敢公開有怨言。
薪水決定了雇員對老板的態度。
每月一銀鹿,明天后冠鎮里的所有產業員工就會都跑得干干凈凈。
每月十銀鹿,至少會有一半人一邊暗念著“老板我是你爹”一邊隨便應付著混日子。
可若是每月一百銀鹿,那便足以迫使大家忍著牢騷,好好干活了。
而“守夜人產業安全保衛隊”的士兵,工資加上生活費、來到贈地服役的補貼等,總收入接近每月一金龍。
一金龍是什么概念?
攤上窮一點的地方、人少一點的村落,騎士級的小領主每月能收的稅也就是這個數量級。
這樣的工資,在這樣一個世界里,絕對能讓99的人都心平氣和地接受離家千里、冰天雪地…以及一大堆五花八門執行得還特別嚴的規矩了。
更何況,在守夜人產業的編制里他們是士兵,但在贈地——他們幾十人實際上卻都是軍官身份。他們皆在君臨的產業園里接受過系統培訓操練,成績優異才能被選中派來后冠鎮,每人手下都有五六七到十個不等的山地氏族或贈地民戰士可調遣,而一旦出現情況需要大量召集軍隊,這個數字還隨時可以變成五十、一百。
他們就是艾格宏大藍圖里軍事部分的合格產物,需要時,以守夜人安保隊士兵為骨架,召集接受過基本訓練的氏族或贈地民,一支軍隊一夜間便可成形——而這,已經在助北境驅逐鐵民的作戰中得到了驗證,切實可行。
一個毫無家庭背景和特殊本事的平民,在這樣的待遇面前,可不敢隨便說“此地不留爺,自有留爺處”這種囂張話。失去了眼下這份雖然略有些艱苦,卻體面且薪水豐厚還看上去前途光明的工作,回到南方可再沒大人物會像守夜人產業這樣:只看重能力和態度,不在乎姓氏和出身。
回家種地或混跡跳蚤窩靠打零工過活,那便一輩子都要過更辛苦、還沒有任何前途的苦日子。
堅持住,再撐一小時,他就能心安理得地回到溫暖的房間里,一覺睡到明天中午了。
就在哈奇一邊發抖一邊默默數著數,苦等著下一班哨兵來頂替自己時,墻外出現了點情況。
一排幾個光點出現在北邊視野盡頭,沿著國王大道一路靠近,頂著猛烈的風雪穿越兩邊都是房屋的后冠鎮對門街道,來到了北門底下。
不是敵人,這很明顯:來者完全沒有掩飾自己行跡的意思:十余人皆腳步沉重、氣喘如牛,看上去個個都筋疲力盡。其中不到一半舉著火把,所有人衣服、帽子和眉毛胡子上都是雪花和細碎冰凌。他們費力地“趟”著積雪從國王大道上朝南而來,一直跋涉到城門底下才站住。
“開門!”
值過了無數夜班,哈奇還是頭一回遇上這樣大搖大擺半夜叫門的:“誰?這都什么時候了!想進城的,等明日天亮了再說!”
“我是肯特!亞姆大人下午命我快馬趕往長夜堡報信,我現在帶回了首席后勤官大人的緊急指令!”
“肯特?”哈奇皺了皺眉,守夜人產業在后冠鎮一共也就一百多正式員工,他當然認識對方。但認識,并不意味著就能壞規矩:“緊急指令?后冠鎮眼下除了值夜班的衛兵,所有人都睡下了,就算是真的,誰來接受執行命令呢?我勸你,還是去找旅店湊合一晚,明天早上再說吧。”
“你聽得懂通用語嗎?緊急指令就是緊急指令,需要在天亮前就開始執行,十萬火急,耽誤了首席后勤官的大事,你擔待不起!”
“規矩就是規矩。”哈奇一點也沒被嚇到,但也不敢完全不當回事:“這樣吧,我放個吊籃下來,把軍令文書吊上來,我替你交給長官。”
“時間緊急,沒有完整的文書,細節需要口述傳達!你把我人拉上去,我親自去和亞姆大人解釋!”
“唔…這樣也好。”
哈奇并不擔心知根知底的同僚會出什么問題,他懷疑的是跟在肯特身后那十幾名壯漢。萬一他們是游蕩的野人強盜,挾持了產業員工試圖混進后冠鎮搞破壞,那就不妙了。
擔心很快被證明是多余的,叫來幾名同班的下屬哨兵,垂下繩索后,肯特一人攀著繩索被拉上了墻,隨他而來是十余人并無絲毫阻撓的意圖和動作。
拍掉身上的積雪,肯特朝幾名哨兵打過招呼,急匆匆地下了城墻,向后冠鎮內的住宿區趕去。
十分鐘后,艾格的指令被送到了守夜人駐后冠鎮后勤官亨佛利·希山,以及鎮長亞姆手中。
半小時后,當遠在二十多里外的長夜堡晚宴接近尾聲,參與者漸漸散去,早已進入休眠狀態的后冠鎮卻漸漸蘇醒,熱鬧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