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只是艾格和梅麗珊卓在為選舉總司令一事勞神費心,影子塔代表團臨時居住的長槍塔內,剛剛送走幾名下屬、才一個人靜靜思索了沒一會的丹尼斯·梅利斯特爵士,也迎來了屬于他的不速之客。
“卡特·派克,羅伊斯大人。”老爵士皮笑肉不笑地看著自己的老對頭和約恩·羅伊斯二人推門而入:“我衷心地希望,兩位這回過來,不是再來勸我把票投給這個投給那個的…現在立刻擱置一切宿怨,將票全部投給我,是阻止野人永久入住贈地的唯一辦法!”
卡特眼睛一瞪:“你一向自詡明白人,為什么不是你主動把票投給我?”
“因為我會是比你更合格的總司令!”
丹尼斯本是脫口而出,但話剛剛出口,三人便都想起了艾格今日在投票現場對合格二字的評價,頓覺不自在起來。
“更合格?哼哼。”卡特·派克冷笑一聲,不過并未在這一點上繼續做文章,“之前的咱們兩個的票數差距可不是這么說的,東海望比影子塔的人少,意味著我手中的票也比你少,拋去這部分不算,黑城堡的弟兄對我的認可程度,可不低于你!”
“你現在還這么覺得?”丹尼斯·梅利斯特爵士本也沒指望派克能想通,聞言哈哈大笑:“當總司令,光會舞刀弄劍可不行,你太不敏感了,你難道到現在還沒發現,之前黑城堡弟兄中投票支持你的上百號人,今天我們齊齊退出選舉后,大部分跑到華納·布克威爾手里去了么!”
“投票是不記名的,你又怎么會那么清楚?”
“投票是不記名的,但這種事,怎么可能瞞得過所有人?只要肯花時間觀察和用手段套話,自然有辦法弄清楚。”丹尼斯輕蔑地說道,“我之前就一直奇怪,為什么你的票數會一直緊跟著我…現在想來,這多半是咱們那首席后勤官的伎倆了。略施小計讓我們分不出勝負,最后卻反過來把選不出總司令、‘無能’這帽子扣到我們頭上來,實在是高。羅柏·史塔克現在對我們二人很不滿,覺得我們在這北境安全遭受威脅的關鍵節骨眼上,卻為選個領頭人爭個高低浪費了兩個月,是不知輕重緩急。可怕的是,我還無話可說——這一番較量,我這老頭子輸了,不得不對艾格這小家伙服上三分。滑稽的是,你居然到現在都還沒察覺自己中了計,這么大歲數簡直是白活了…在如何當好一個指揮官這點上,你還有得學呢。”
這種勾心斗角和爾虞我詐非卡特·派克長項,他從來不否認這點,東海望的指揮官不屑地皺了皺鼻子:“嗤…這種花招使得再熟練再好,將來能用來對付異鬼么!”
“或許不能,但人家可是親手殺過異鬼的人,在對付異鬼這點上,咱們恐怕沒什么資格議論。”丹尼斯望了望卡特身后的約恩·羅伊斯,意味深長地盯了他一眼:“你不用計策是你的選擇,但至少得具備識破敵人詭計的能力吧?各種跡象都顯示,咱們的對手可是具備智慧的魔法生物!我無論如何也不肯把票投給你,是因為我沒在你身上看到這項能力——對付敵人,你只會上去和他決斗!”
沒什么比被揭短更戳人痛處的了,事實上,若非手下人攔著,艾莉亞·史塔克和她哥哥——那個娃娃北境守護又及時出現,自己在選舉場上當真是打算拔劍找艾格要求決斗的。被說中想法讓卡特·派克愈發羞惱,臉上又漲起血色。
這兩個老混蛋,年紀個個不比自己小,卻一點也不知道顧全大局。若他們能早些握手言和,哪里輪得到艾格這小丑跳出來?
約恩·羅伊斯獨中暗罵著,有些后悔說服派克和自己一起過來找梅利斯特商議對付艾格的辦法了,這兩個死對頭,碰到一起根本沒法保持和平。
“兩位大人,請都冷靜一下。我覺得,我們當下最重要的事情,是討論該如何應對我們共同的敵人,如何阻止艾格·威斯特混淆是非黑白,通過蒙蔽黑城堡的弟兄們,而在選舉中取得優勢!”
“應對共同的敵人?”梅利斯特爵士頗感興趣地笑了笑,“艾格·威斯特乃發了誓言的兄弟,守夜人軍團的首席后勤官,什么時候成了我們的敵人了?我一直把他當成一個思路和做法我不太認可、但值得欽佩的新秀,旗鼓相當的對手。”
他停頓一下,正色道:“約恩——請允許我這么叫你,除了‘艾格陪威瑪一起出墻巡邏,最后卻沒和他一起回來’外,沒有任何證據能證明他害死了你的兒子,我相信莫爾蒙司令和班揚·史塔克的判斷。至于他給勞勃國王獻計拿下了血門,此事已經被七國公認的國王定性,而執行人更是現任北境守護,如果我是你,絕不會再拿這個說事。比起如何對付他,我今晚花費時間更多的,倒是在考慮——下午他當眾指責我碌碌無為時,如何更好地反擊回去。讓我感到困擾的是:即使冷靜下來慢慢想,也沒有更好的對策。”
“丹尼斯大人,你的建議很中肯,我會努力放下成見和私怨。但我也要同樣指出你的問題——鉆牛角尖。那小子把牌桌掀了砸到你身上,你卻還在一片混亂中嘗試從地上的灰塵中撿起牌,看看剛剛那把為什么會輸?”約恩·羅伊斯毫不客氣地說道:“他使用了非常規的手段來創造聲勢,我們也只能用非常規的手段來進行反擊。他把牌桌掀了砸到我們身上,我們就別管地上的牌和骰子了。正確的做法是——拿拳頭回應!”
丹尼斯仔細回味了下約恩·羅伊斯的話,意識到對方說得沒錯,自己確實走進了一個誤區,自己以為自己遇到了不照常理出牌的對手,但事實上,艾格根本就不是在出牌。自己想用正常的方式從言語上回擊,根本沒有勝算。
老爵士微微點頭:“羅伊斯大人說的有些道理,現在我只希望——你說的‘拳頭’是比喻。披上黑衣,身背誓言,我絕不會主動去參與或進行任何傷害自己同僚的計劃。”
“當然是比喻。”約恩·羅伊斯點頭:“我仔細回味過了今日投票場上發生的一切,為什么艾格將我們批評了一頓,就會得到眾多兄弟的支持?我覺得關鍵因素,就在于‘遺忘’二字。這家伙在莫爾蒙司令遇襲身亡后,以狠辣的手段迅速解決了兇手,然后就干脆利落地選擇了離開黑城堡避風頭。兩個月時間,不長不短,剛剛好夠讓兄弟們忘記上一任司令死于野人之手的事實,卻又開始厭煩日復一日的選舉。我們現在根本沒法再拿這事來攻擊他,于此同時,兄弟們身上卻依舊穿著后勤部提供的衣物,睡著后勤部提供的被褥…這種好感上的此消彼長,才是他趁勢反擊,一舉將局面翻轉過來的真正原因。”
作為曾經的符石城伯爵,羅伊斯可比卡特·派克明白多了,丹尼斯點點頭:“分析得有點道理,所以呢?”
“想要扳倒他,只有一條路可走——我們需要通過些辦法,來幫兄弟們回憶起:野人是我們的敵人。”
“如果艾格在這里,他會指出你違反了莫爾蒙司令的一項關于稱呼的規定——原先的塞外民如今已經向守夜人投降,變成了受管理的‘贈地民’,他們是王國的子民,并非敵人。”丹尼斯聳聳肩,“況且,就我所見,他們最近也挺老實的。”
“最近老實,那是讓血淋淋的慘案給嚇怕了,可所謂‘野’人,哪有那么容易就被教化?只需要一點點風吹草動,他們的野蠻本性立馬就會暴露無遺。”
“唔…”梅利斯特爵士瞇了瞇眼睛:“那么請問,這所謂的‘一點點風吹草動’,到底是怎樣操作的呢?”
“塞外之王曼斯·雷德,在投降后及其家庭成員被軟禁在我們邊上那座塔樓里,不管他出了什么事情,傳出去后,都會被居住在贈地的無數野人認為:守夜人準備翻臉不認人,拿他們開刀了!”約恩壓低聲音道:“只要有一個部族,甚至哪怕一個野人對此做出過激的舉動來——比如來守夜人的要塞鬧事、攻擊傷害某個守夜人兄弟,我們都可以以此為由頭,把艾格瞬間打翻壓在身下!”
羅伊斯說完自己的主意,靜靜地看著面前的影子塔指揮官,等待其回應。但對方的反應出乎了他的預料,丹尼斯聽完臉色瞬間大變,雙目圓睜:“荒唐!”
“不管是被嚇怕了還是真心打算接受教化,野人們最近很老實就是很老實,原因根本無關緊要,豈有逼他們造反的道理!?長城如今只有一千守夜人和七千氏族民,后者中還有大量老幼,和足足三萬野人鬧起內訌來,如何再防御北面的敵人?更何況羅柏·史塔克正拜訪長城,讓他瞧了這么一場大戲,艾格固然是沒機會翻身了,可你以為我們就能獨善其身?我不會同意你們這么做的!”
“我們有要塞,只要事先做好準備…野人們絕無可乘之隙。”
“不要再提了!派克,這就是你和他商量了半天想出來的好主意?我就是把票投給艾格,也不會加入這種混賬的計劃!”
羅伊斯全沒料到梅利斯特會有如此大的反應,還試圖繼續勸說:“那小子今天都已經翻臉,我又何必和他客氣?”
“兩碼事!艾格今天的舉止固然過分,但既沒有違法也沒有觸及到道德底線,而你們想做的事,已經是喪心病狂了!別說我和艾格沒什么宿怨,就算是真有殺父之仇奪妻之恨,我也絕做不出利用俘虜和無辜者的性命來讓他下不了臺的事來!”梅利斯特爵士以完全不符合年紀的靈活蹭一下從椅中站起:“現在,離開我的房間——今晚這場談話,我就當沒發生過。我也勸你們停手,如若你們真敢胡來,我絕不輕饒!”
“決不輕饒?老東西,這里可不是影子塔,你說話客氣點。”卡特·派克瞪眼道:“老子還不想繼續看著你這張臭臉呢,我就問你,你不同意羅伊斯的計劃,自己又有什么打算。難不成被罵了一通,就灰頭土臉地默默受著了?”
“那小子自會為他的無禮付出代價,無論發生什么,我絕不會松口把票投給他。他要有本事在得不到我支持的情況下還當選了總司令,那是他本事…至于打算,我只能說,我絕不會想到你們這種離譜的主意上去。其它的,抱歉,無可奉告!”
“記住你自己說的話。”話不投機半句多,卡特·派克一秒都不想再多呆下去了,撂下這最后一句話,轉身向門口走去,“約恩,人家下逐客令了,還不走么!”
約恩·羅伊斯這家伙,怪不得能搞出公義者同盟這種不倫不類的東西來。他這是在谷地橫慣了,把他那套荒唐作風也帶到長城來了!
趕走兩名不速之客,丹尼斯·梅利斯特爵士重新坐下在椅子里,目光閃動、神思不屬地又考慮了好一會,開口讓貼身事務官叫來了自己的得力下屬。
“大人,有何吩咐?”
“我打算明日返回影子塔,在那之前,我會將影子塔的代表投票權移交給你,你留下在黑城堡,繼續參與選舉。”
“啊?”下屬奇怪地問:“那么,我該把票投給誰呢。”
“我。”
“可…您不在此地的話,將很難爭取到黑城堡弟兄們的票啊。更何況…如果…如果在這個時候離開…”
丹尼斯幫他把話說完了:“我會被人認為是被首席后勤官罵得羞愧難當,夾著尾巴縮回自己老巢去了。我比你更清楚這一點,但我有更多考慮,你不要多問…記住,無論發生什么,不要插手不要參與,只管把影子塔的票投給我。一直到選舉分出結果為止。”
來者跟了丹尼斯·梅利斯特足有十年了,明白自己的長官一向心思縝密且深謀遠慮,思考了幾秒,點點頭:“明白了。”
“就這樣,你下去準備一下,明天搬到這個房間來吧。”
若沒有卡特·派克和約恩·羅伊斯方才的來訪,丹尼斯原本在苦思翻盤和逆轉局勢的好辦法。但現在,他怕了。
自己有兩個豬隊友。
約恩·羅伊斯對艾格·威斯特的敵意已經壓過了他的理智,而卡特·派克這種粗人,當眾罵過他簡直就和殺了他爹娘一樣嚴重。繼續在黑城堡待下去,自己恐怕會被拉進渾水中,沾上一身屎,晚節不保。
直覺告訴他,艾格最終將會勝出成為總司令;理智又告訴他,趕緊把票投給必然勝利一方才是最聰明的選擇——但自己當眾表態過絕不把票投給艾格,人總得有點底線。更何況,在公開場合羞辱年長者的年輕人,也應該為此付出點代價。
一個來自自己從未聽說過的地方、也并非貴族出身的外國人很可能將成為自己的頂頭上司,這讓出生海疆城領主家的丹尼斯感覺不適,但如果艾格這家伙真有本事在自己和卡特·派克都不把票投給他,后者甚至還打算搗亂的情況下勝選,那自己就再為這守夜人歷史上第一個外國人總司令效力一回,在影子塔恪盡職守到生命最后一刻,又能糟糕到哪里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