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白港,羅柏和他帶來的上百名臨冬城衛兵,都從來沒在頸澤以北的地方看到過更熱鬧的地方。
占據著木屋的是守夜人后勤部的雇員,他們在門面內忙而不亂地接待著客人,只負責出售糧草、衣物和生活用品。每間屋子門口都至少有四名全副武裝的守衛維持秩序…由于重要資源以官方定價為準沒有商量的余地,雖然客流量不小,交易過程卻安靜而快速:交錢,核準身份后——交貨。
“為了確保安全,這些店面內本身并不存放任何商品,一切重要物資都儲備在圍墻后的倉庫內,每早由后勤部的員工用車子拉出來運入門店,然后才開始營業。糧草等關鍵物資限額供應,單一商品對各部族按人數有出售限制,即——各部族可以選擇少買一點省下錢來去作他用,卻絕不能多買哪怕一點。”艾格下令自己帶回的贈地部隊在原先集結地停留并逐步解散,帶著羅柏所率的巡視隊伍,沿著國王大道通往后冠鎮的最后一段緩緩行進,邊騎邊向羅柏介紹:“這條街上除了守夜人士兵和后勤部的員工外,禁止任何人攜帶武器,也嚴禁爭吵、斗毆等破壞秩序的行為,違者將受到極其嚴厲的懲罰。”
羅柏不住點頭,卻對艾格的最后一句話產生了興趣:“怎么個嚴厲的懲罰法?”
“按性質惡劣程度分為三級:罰款,鞭笞和絞刑。贈地沒有足夠的執法和司法力量,我們也沒有資源來往這方面傾斜以完善法制體系,只能先用簡單粗暴的方法。”
“就這三種懲罰方式?”羅柏疑惑地皺了皺眉:“簡單粗暴倒是做到了,可這未免…”
“我知道您擔心什么,但贈地和維斯特洛其余七國的情況都不一樣,這里沒有富人,錢既是糧食,又是衣物、工具…是所有人賴以為生的資源,沒有人敢自認富余——尤其是初來乍到的新贈地民,自然也就不存在交了罰款肆無忌憚地違法的情況。”艾格迅速接話:“需要補充說明的是——罰款并不只針對惡劣行為實施者個人,而是以人頭為標準,對其所屬部族的所有成員進行。最核心的一點就是:即使犯法者情節惡劣被執行了后兩種懲罰,連帶罰款依舊會執行。”
羅柏對此感到驚奇:“連帶罰款無論如何都會執行?也就是說,只要有人犯了錯,哪怕他已經被絞死,整個部族的人依舊逃不過連帶懲罰?”
“沒錯,聽上去聞所未聞,而且有些不講道理,但從前也從來沒人將塞外民大量地放進來過嘛——特事就得特辦。以這種方式,不僅能有效利用起新贈地民來進行自我管理,還能順帶降低各部族本身內部的小團體意識,壓制他們可能危害贈地安危的企圖。”
“這樣的話,豈不是越大的部落,越吃虧?”
“我們歡迎大型部族自行分家的要求。”艾格聳聳肩,實際上還沒有部族這么提過,但萬一將來出現,他絕對會全力提供協助和配合。
“若有大的部族公然包庇自己人,反抗守夜人的執法和管理呢?”
“感謝一個名為‘圖爾’的部族的自我奉獻,守夜人已經用血淋淋的演示,告訴過了所有新贈地民那么做的下場。我正在盡一切努力養活這幫人,不求感恩,只求他們不給我找麻煩,如果連這點小小要求都不滿足我,饒是我這樣的好脾氣…也是會生氣的。”
只要不是傻子,自然聽得懂艾格這番話里的意思。羅柏已經聽說過了贈地這段時間發生過的一切,這種嚴格管理和強硬態度讓他滿意。本就是隨口問問,自然不會結束了還出言質疑,隨著隊伍的前進,他很快對那些攤位產生了興趣。
小販在叫喊,顧客則更大聲,人群中有孩子的笑聲和哭鬧。豬在哼哼,羊在咩咩,雞鴨更是咯咯唧唧或嘎嘎地吵成一團。人聲中還夾雜著音樂,可惜并不優美,只聽幾聲便能做出判斷:制造這些聲音的既不是正統的樂器,彈奏和歌唱者也絕非音樂家。
臨冬城作為史塔克家的居城,在北境已算得上熱鬧,但和這里比起來,簡直如神殿般寧靜。
“關鍵資源把持在守夜人后勤部手中,但我們也允許贈地民之間自行交換些其它東西——采集狩獵所得、手工制品、自養的禽畜等…當然,初來乍到的新贈地民除了人力之外,沒有多少東西能拿出來交換,擺攤的大多是原贈地民。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算是‘本地人’吧。”
亞姆將艾格安排的一切都執行得到位,甚至比想象得要做得更好。眼前的一切并非完全應付領導檢查制造的假象,守夜人后勤部只是通過增派大量守衛、微調今日重要資源的價格、控制準入人員身份、暫時提供免費食宿…等方式,將大量氏族民和野人中能說通用語、且較為老實配合的小部分聚集在這里,刻意營造出了一個擁擠、喧鬧卻秩序井然的“贈地之都”形象。
后冠鎮的景象將決定羅柏·史塔克對贈地安置計劃的第一印象,而第一印象,永遠都是影響人做決策最重要的因素之一。
對那些小攤產生興趣的并不只有羅柏,艾格正滔滔不絕地向巡視的領導繼續介紹后冠鎮概況,艾莉亞卻直接跳下馬去,興沖沖便奔至了路邊的攤位前。
羅柏和來自臨冬城的守衛們立刻勒馬停下隊伍,同樣下了坐騎追向自家小姐。
扔石頭砸死莫爾蒙司令的可能只是某一個人,他可能是在尸鬼潮襲擊通過長城最后一批塞外民時失去了親人而感到激憤,甚至可能本身都沒想過要殺熊老。但假設毫無意義,那塊不過兩斤重的石頭最終砸中要害、擊垮了一個可敬且有智慧的老貴族。
這件事,讓守夜人、贈地原住民和北境人們對新贈地民的反感一下提到歷史新高,也對贈地安置計劃產生了近乎致命的打擊。羅柏片刻前還開玩笑地問艾格自己進入后冠鎮是不是該戴頂頭盔,如今艾莉亞脫離隊伍瞎跑,自然立刻緊張起來。
(街上根本沒幾個野人,整個贈地沒比這里更安全的地方了。)艾格對此心知肚明,但做戲要做全套,他不得不也做出一副關心艾莉亞安全的模樣,同樣下馬跟在這頭任性的小母狼身后。
艾莉亞雖是貴族小姐,卻不是啥也沒見過的“城里人”。她輕快地踱過雞籠、手套和靴子攤,追了幾步把一只貓嚇跑,最后被一股奇妙的味道吸引到了一個賣烤野味的小攤前。
一個小小的石爐上架著十幾個小串,烘烤著一堆小型鳥雀、兔子乃至某些不知名嚙齒類動物的肉。
“這是什么。”艾莉亞伸手拿過一串。
“鵪鶉。”攤主對艾莉亞直接拿自己商品的舉動感到不悅,但抬頭看了看圍上來眾星拱月般將女孩夾在中間的一眾臨冬城人士,意識到后冠鎮一通布置要應付的可能就是眼前這幫人:“也許不是,反正都是小鳥兒嘛…吃起來也差不多,里面塞了洋蔥,3個銅分。”
“還要錢?”一名臨冬城守衛嘀咕著,“你知道面前的人是誰嗎?”
攤主抬眼掃視一圈眾人,當然一個都不認識,但他知道該怎么說:“誰——也得付錢。”
“誰帶錢了?”羅柏聳聳肩,他大老遠跑來當然不是來當惡霸的,自然不能讓妹妹白吃。可惜,他作為臨冬城公爵,并沒有出行時帶一堆零錢的習慣。
“我來吧。”見一眾臨冬城人士紛紛開始掏兜,身為地主的艾格走到人群前面,摸出三個銅板。
艾莉亞咬了口木棍上串著、被烤得泛著油光且香味四溢的小鳥兒,連骨頭嚼碎吞下:“我還想要一串!”
艾格依言又買下一串,女孩雙手都被零食占據,正要心滿意足地離開,一扭頭忽然意識到只有自己一個人在吃,實在有些不妥。
“不,你沒忘掉大哥很讓人高興,但我不餓。”羅柏擺手推拒。
“他不吃你吃,師傅!”
這可真是典型的我請客你買單了,艾格被艾莉亞不知羞的“闊氣”逗樂,干脆掏出一枚銀幣,把攤位上已經烤熟的東西全買了下來。
半分鐘后,羅柏、艾格和羅德利克爵士,甚至包括幾名守衛隊長,人手一根烤串地繼續向后冠鎮的大門走去。
一口咬下去,填充在這些小野味肚子里的洋蔥條發出松脆的咔嚓聲響,肉汁也頓時涌進嘴里。羅柏幾口把東西吃完,拿布擦著嘴和手:“臨冬城又不是吃不到這些東西,烤雞烤鴨烤鵝,只要你告訴一聲廚房,什么沒有?”
“那幫人就知道檸檬蛋糕檸檬蛋糕,我最討厭甜點了。”
羅柏無奈地笑了笑:“廚房一直做是因為珊莎告訴廚房她喜歡吃那個,你又不吱聲,誰知道你愛吃什么?”
“還別說,這些小野味,有時候就是比養在圈舍里的家禽要好吃。”
“小孩子嘛,零食就是比飯菜香。”
“我才不是小孩子!”
艾格原本向北境的首腦匯報后冠鎮的概況,卻被打岔高手艾莉亞這么一折騰,話題頓時往奇怪的方向變化。老實講,眾人手里的燒烤野味并沒有美味到需要特別描述的程度,但任誰趕了一日路,臨近晚餐時都會吃什么都覺得不錯,眾人牽著馬邊啃烤野味邊談話,很快接近了后冠鎮的大門。
而作為此地的地主,艾格也終于把話題拉了回來:“后冠鎮容許居住在贈地的所有人拜訪,但這道大門,卻只允許守夜人、后勤部員工和客人進入。所謂客人就是指——受到邀請的山地氏族或塞外民部族首領及隨從,以及來自南方七王國的人。”
“那些前來購買糧食并等待分配工作的人…”
“住在外面。我們剛才路過的街道承擔著后冠鎮大部分對外交互的功能,而在那街道外的帳篷和依托原村莊遺跡建立起的簡陋房屋,就是新贈地民臨時住的地方。”艾格解釋道:“后冠鎮的圍墻內足夠住一千人,但我不敢放他們進來…塞外民并無攻城的技能,有圍墻的保護,一萬名暴徒也奈何不了這座小鎮,但若是內部生亂,只需區區三五百,就能讓此地毀于一旦。”
瓊恩對艾格的坦然有些意外,轉過頭來:“連你自己都不信任你的新贈地民,卻始終在嘗試說服我和其他人支持你的贈地安置計劃?”
羅柏并非成長于深宮中、嬌生慣養毫無生活常識的小王子,一味的報喜不報憂很可能會引起與預期相反的效果。艾格決定,在安排和蒙騙的同時,稍微加入些可信的內容:“信不信任根本不是關鍵,在即將到來的凜冬中,我們需要這些活人的力量,這才是我布局這一切的關鍵。后冠鎮內的建筑有一半被用于儲藏資源,而剩下的一半,除了供后勤部和守夜人產業的員工居住外還有富余,在將來,這部分建筑將承擔教化的功能。”
“教化?”
“在放塞外民通過長城時,我們約定了每個部族的首領家庭都交出一個孩子作為人質——我的想法是,控制了這些孩子,就是控制了那些部族的未來。”艾格解釋道:“而所謂控制,當然不是指用鐐銬和牢籠關住他們,而是讓他們學習我們的語言、文字,讓他們和原贈地民和山地氏族部落的孩子們同吃同住一起接受訓練和長大,讓這些人質成為我們和那些塞外民溝通的橋梁——以同化的方式,讓新贈地民徹底成為贈地的一部分。”
艾格的貼身侍衛之一大聲地通報了身份,后冠鎮的大門緩緩打開,鎮長亞姆帶著一副才知道北境守護造訪的慌忙模樣出來迎接,而艾格也在此刻將演講告一段落:“解除武裝和以法律嚴格管理,是硬;而以時間和習慣的力量同化,是軟。考慮“信不信任”新贈地民,是將長城防守的未來交給了這幫野蠻人的想法和意愿。但軟硬兼施將他們降服,卻是把一切都掌握在手中…靠手段確保控制力,豈不比虛無縹緲的‘信任’要靠譜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