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軍爺沒有回頭,那面色突然由爆笑變為驚恐無措,這讓全程注視著軍爺臉龐的王協倒是驚奇,居然有人可以變臉的如此之快。
王協的視線穿過那軍爺看向永安門內,一匹駿馬之上,一個渾身白胄的男子,不過二十五六的年紀,身后深藍披風,沒有帶頭盔,馬兒上懸著一柄長劍隱在劍鞘之內,不過王協可以確定必然是一柄好劍。
那男子也看向王協,王協竟然感到頭皮一絲絲發麻,像是被一頭兇狠的餓狼所注視著一般。
這樣的眼神他曾經感受過,那是一位從非洲維和部隊待過七年的特種兵,一個單獨深入中非腹地挑翻一個反政府武裝據點幾十號人的傳奇少校。
這樣的眼神絕不是練出來的,而是經歷過浴血奮戰所磨礪出來的殺氣和戾氣,是一種連鬼神都要退避三分的氣場。
“屬…屬下見過薛校尉。”那軍爺如老鼠見了貓一樣,竟然連說話都磕巴了起來。
薛亮沒有理會這守城的軍官,駿馬邁著優雅的步伐,緩步來到了王協的身前。
“你是何人?”薛亮語氣里帶著寒意,有拒人千里之外的感覺。
王協收起了憨笑,正色道:“草民王協見過薛校尉。”
此時他注意到永安門內一頂紅頂的轎子緩緩朝這里過來。王協再沒有像傻子般的憨笑,因為他知道,眼前這個薛亮絕不是吃阿諛奉承的主,趨炎附勢有可能反倒會適得其反。
薛亮打量了王協幾眼,目光收縮,似一頭雄鷹注視著自己,“你殺過人?”
此話一出,連身邊那軍爺都為之一愣,當兵七載,他都沒有殺過人,憑借著家族的勢力,勉強讓他入了皇家軍隊,混了七年做了個不大不小的守城戍衛隊的隊率,已然是了不得的事情了。
王協的話更是讓那軍爺吃驚。
“是。”
只有簡簡單單的一個字,王協的臉上沒有絲毫的變化,好似是一件尋常不過的事情,此時薛亮的眼里卻好似柔和了一分,有了些玩味的意思。
轎子已到了身前,緩緩下落,帷簾抬起,一個五六十歲的男子走了出來,他頭頂一黑色無邊皂角帽,身著一襲暗紅長袍,典型的皇城太監打扮。只是他胸前一縷金絲倒是有了些不同尋常的尊貴。
“見過薛公公。”薛亮抱拳朝那男子施禮。
那薛公公輕輕擺了擺手,向薛亮略微回禮,他面如涂抹了胭脂粉一般的白皙,露出一絲微笑看向王協。
“這位小兄弟就是王協吧?”那尖細的嗓音如果不看這張臉,定然會以為是一位老嫗在說話。
王協知道此人才是皇妃所說的那位老太監了。
“正是,草民王協見過薛公公。”王協一抱拳向薛公公施禮。
薛公公發出略微有些詭異的笑聲,而那守城的軍爺早已嚇破了膽,眼前這個被自己當成傻子戲弄的青年原來說的都是真的,他的確是在等皇宮里的人,而且來頭極大。
這薛亮乃是御林軍都校尉,武藝高強,曾經在匈奴戰場上馳騁的他渾身沾染了戾氣,使得宵小之輩見了他便噤若寒蟬。
薛公公更是來頭極大,他是王美人的貼身太監,更是大太監曹節的左膀右臂。
這薛亮剛正不阿,從不屑與宦臣為伍,而薛海卻是典型的趨炎附勢,奸詐狡猾的小人。
讓這樣兩個人同時遇上,那守城的軍爺不由心中暗嘆,這眼前的傻子到底什么來頭,昨日在此要入皇城見董重大將軍,今日在城外竟由御林軍都校尉薛亮和皇家內院的小黃門薛海二人親自來接。
薛亮含眉冷視,他向來不屑與這些宦臣并行,而眼前這個布衣青年卻好似在此專程在等候薛海。薛亮雖然只有二十五六的年紀,卻久經沙場又混跡皇城,他對自己的眼光向來自信,眼前這個布衣青年絕非一介草民這樣簡單。他與自己對視而不退縮,說話不卑不亢,甚至身體都沒有因為緊張而產生絲毫的顫抖,作為西北軍最出色的軍人,他在臨陣時只用短暫的一眼便可尋出敵人的破綻,而這些技能在用于官場之上看人,也是十分有效。
薛海老奸巨猾之輩,見薛亮這般清高自傲之人平白在意這王協,不由心中感到驚奇,心里暗嘆不愧是皇妃娘娘所選之人,就連這皇城里自負無比,從不拿正眼看人的薛亮都不免多看幾眼。
薛海心中暗笑,開口言道:“薛校尉,你看此子如何?”
薛亮又打量了王協幾眼,王協原本就是海軍出生,身材矯健,加之近一年多日夜勞苦,更是身體壯碩,雖然一身破衣爛衫,卑賤草民的模樣,但是薛亮從不以衣著來判斷一個人,細細看來,王協眉宇間還有幾分英氣,眼眸深邃處竟有一絲不為人察覺的狠勁,這股狠勁唯有薛亮這般常年單槍匹馬,浴血奮戰,完成著皇室交待的一件又一件常人不可完成了任務的狠人,才能察覺。
“確是個可塑之才。”
薛海聞言哈哈一笑,“此子乃是我一故人的鄉人,一直在洛陽水上討碗飯吃,我見他身手矯健,故而想要讓他前去參軍。”
“此意甚好,若是肯用心苦練,他日定會出人頭地。”薛亮正色地說著。
薛海不再說話,只是掛著習慣性的微笑。
“薛公公,屬下還有軍務在身,不便久留,告辭了。”薛亮跨馬而上,朝城南奔去。
薛海看著遠去的身影,嘴角依舊留著笑容,眼神里卻多了幾分玩味。
王協取出懷里的玉佩奉上給薛公公,薛海小心的放入懷中,尖細的嗓音說道:“走吧,隨我去南營。”
說罷,薛公公鉆入轎子,王協跟在轎子后面,徐徐的走著。
那守城的軍爺呆呆地站在原地,見人已走遠忽然回過神來,平白無故地喘氣了粗氣。他拍了拍胸口,仿佛經歷了什么大災一般。
“好險,這小傻子居然真的是大有來頭,若是剛才計較起來,只怕我就是有三個腦袋也不夠掉的。”那軍爺知道薛亮想來以嚴苛著稱,更知道宮中太監的手段。他如今一陣后怕,訕訕地坐在墻角,連今夜去百花樓的興致都瞬間沒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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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都之內共有四支軍隊,御林軍,由皇帝親自調遣,正是薛亮都統,人數只有二百多人,負責皇帝個人的安全,皇城禁軍,由光祿勛調配,負責皇城內的安全工作。北營虎賁軍,乃是大將軍董龐所掌控的部隊,現在由其弟五官中郎將董重率領,號稱是大漢帝國最強大的步軍,共計十萬,均駐扎在洛陽附近。南營鎮安軍,由大將軍董龐親自手握兵符,鎮安軍雖不如前二者驍勇,但是人數龐大,共有三十萬之眾,肩負天下安定之職責,更是時常擴軍。
當然三十萬的軍隊不可能全部駐扎在城里,駐扎在城里的只有五千人,這五千人或多或少有些背景,都是些官宦之后,抑或是重點栽培的門生。其余的都分扎在司隸附近,以供隨時調遣。
大漢帝國采取舉孝廉的推舉制度來任用官員,而推舉最好的模式便是由達官顯貴來進行推舉,因此作為官宦之后,自然是被推選的第一人選。
城里的鎮安軍營說白了就是這群二世祖和門生的捷徑跳板,在里面混上幾年,有了些資歷了,便可以名正言順地去往各個地方做官。
轎子緩緩的前行著,對于一向步伐很快的王協來說,這樣的速度讓他頗為難受,可是也別無他法。終于在一個時辰之后,看到了鎮安南營的大門。
軍營外,兩列三十二人的守衛鎮守在大門之外,木質的寬闊大門因為這三十二個白甲銀槍的守衛瞬間氣派高大了起來。門前的鹿砦有一人多高,縱然是大宛的良馬怕也是跳不過去。
薛海的轎子緩緩停了下來,轎前引路的一個約莫十五歲的小太監一臉驕橫地沖著軍營守衛大吼大叫道:“快去讓你們趙校尉出來!乾澤宮薛公公大駕光臨!”
門口的守衛都是些十七八的小伙子,雖然不知道這薛公公什么來頭,可是一聽乾澤宮便知道是皇宮里的人來了,不敢有絲毫的怠慢,急忙奔向營寨里主事的大帳里。
沒有幾分鐘的時間,一個校尉打扮的中年男子匆匆走出,擺手讓守衛撤去鹿砦,來到轎子前恭敬的施禮拜道:“下官趙社拜見薛公公,薛公公快快有請。”
趙社撤到一旁,讓進那薛公公的轎子,可看見轎子后跟隨了一個破衣爛衫的青年,倒是覺得頗為奇怪,不過他也不敢多言,見轎子已然入營,連忙上前引路去了。
此時正是營中操練的時候,營寨里的空地足以容納五千人有余,兩邊一片梧桐樹已有十幾年的樹齡了,枝繁葉茂,正是乘涼的好地方。
梧桐樹下,一個面目俊朗的青年,不過二十七八的年紀,拿下巴一指遠處那頂轎子,問起身邊的一個同樣年紀的男子,只是這男子的樣貌跟他比起來,可就相去甚遠了。
“什么來頭?”
相貌平平的男子搖了搖頭,繼續在嘴里玩弄著一根狗尾巴草。
“趙社這般點頭哈腰,指定又是什么大官送進來的門生子弟。”
那相貌平平的男子眼神中閃過一絲戲謔,他笑道:“指不定又是你袁家的門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