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二十,欽天監選定的封衙日,這一日,上至京師下到地方州縣,所有衙署理都張燈結彩,舉行封衙典禮,當然,主官少不了大擺宴席慶賀慰勞辛苦了一年的官員和書吏衙役,隨后就是長達一個月之久的春節假期。
上海南洋總理各國事務及洋務衙門自然也不另外,平素里很少到衙署事的易知足一早就穿著朝袍趕到衙門升座之后領著眾大小官員望闕行禮,鈐封官印三顆,隨即大擺宴席,宴請一眾大小同僚。
從衙門回府,易知足原本想著能悠閑清凈一段時間,不想小憩一覺醒來,林美蓮就拿著幾張拜帖進來,接過來一看,見盡皆官員,他不由的一楞,“都休衙了,怎的還來拜訪?”
“今年春節,爵爺就別想安生了。”隨著話音,包世臣緩步進來,隨意的拱了拱手,這才笑道:“東南各省官員,怕是有大部分都會前來拜訪。”
易知足略微有些意外,“已經有大半個月沒彈劾官員了,他們還不放心?”
“爵爺不給他們一顆定心丸,他們哪敢將心放到肚子里?”包世臣笑道:“經過這一番彈劾,東南官員誰不清楚爵爺能一言以決榮辱,毫不夸張的說,爵爺已是名副其實的東南王,年節孝敬,他們豈敢不來?”
“東南王還言之過早。”易知足擺了擺手,“如今東南幾省三品以上官員基本還沒動。”
包世臣試探著道:“爵爺是打算俄土戰爭爆發之后再動?”
“確切的說,要等圍剿太平軍之后再動。”易知足緩聲道:“而且,我想換個方式,讓朝廷主動調整東南各省官員。”
聽的這話,包世臣贊同的道:“確實該換個方式,否則樹敵太多,不利于元奇以后的發展。”
樹敵太多什么的,易知足倒不擔心,東南幾省是必須牢牢掌控在手的,即便是為此四面樹敵他也是在所不惜,不過,他也懶的解釋,吩咐道:“先生將三品大員細細篩選下罷,好的還是要留下,咱們也不是不能容人。”說著,又看向林美蓮,道:“領他們進來。”
從封衙這日開始,就陸續有附近府道州縣官員前來拜訪,越是將近年關,趕來的官員越多,兩江總督怡良、閩浙總督金畇善、江蘇巡撫徐繼畬、安徽巡撫駱秉章、浙江巡撫黃宗漢、江西巡撫張芾、廣東巡撫葉名琛以及各省的提督、總兵、布政使、按察使等文武大員都紛紛前來。東南各省文武大員一個個心里都明鏡似的,前來上海拜訪易知足未必就不會被彈劾,但若不來,那必定是會被彈劾的,易知足欲把持東南政務,這已經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不過,所有官員都很是默契的微服前來,畢竟還是要顧忌朝廷的顏面。
借著這機會,易知足也明確提出在東南各省興辦工廠,開辦礦場,修建鐵路、拓寬驛道、鋪設電報、創辦報紙、倡導西學,舉辦新式學堂,拆除厘卡,鼓勵商貿,發展地方經濟、發展高投入高產出農業模式等等一系列的要求,并且組織一眾官員前往寶山各大小工廠去參觀,去上海老縣城參觀。
正月初八,這一日,易知足剛剛將前來辭行的閩浙總督金畇善送到院子門口,就見嚴世寬與一個身著海軍呢大衣的軍官快步而來,呢大衣軍裝屬于校官服只有營級以上軍官才有資格穿,不過,這位佩戴著少校肩章的人,他瞧著甚是眼生。
快步走到跟前,嚴世寬便輕聲道:“戰爭爆發了。”
易知足當然清楚他口中的戰爭是指的俄土戰爭,也就是克里米亞戰爭!對此他并不驚訝,那名軍官則是跟著敬禮道:“學生,‘海鷗艦’艦長杜生平見過校長。”
‘海鷗艦’是新添置的飛剪船,也就是說杜生平是新提拔起來的艦長,易知足瞧著眼生也就不足為奇,還了個禮,他才道:“進屋說吧。”
進了院子,嚴世寬才輕聲道:“大掌柜,戰爭早就爆發了,前一艘回來報信的飛剪船失蹤了,應該是在海上遇上風暴了。”
海難?易知足腳步不由的一緩,雖然用于傳遞信息的飛剪船船上人員不多,但也有二十來號人,他心里不由的一陣黯然,進的房間落座之后,他才道:“撫恤善后事宜要妥善安排,另外,吩咐下去,再緊急的情報也要盡量避開南洋海面的風暴期。”
“屬下明白。”嚴世寬連忙點頭道。
“坐吧。”易知足說著點了支煙,杜平生有些拘謹的坐下,腰桿挺的筆直,沉吟了下才開口道:“校長,俄土談判破裂后,俄軍在就越過普魯特河,但土耳其直到八月中旬才正式對俄宣戰。之后兩國軍隊并無大的戰事,十月下旬,雙方在黑海南端的希諾普港爆發了一場規模不小的海戰。”
頓了頓,他接著道:“海戰持續四小時,海戰結果,土耳其艦隊十六艘戰艦損失十五艘,僅有一艘汽輪巡航艦逃脫,傷亡三千余人,被俘二百余人,其中包括海軍元帥奧斯曼帕沙和三名艦長,俄國黑海艦隊僅一艘戰列艦受損,戰死三十七人,傷二百三十五人。”
懸殊如此之大!易知足不由的暗自咋舌,忍不住問道:“俄國黑海艦隊有多少主力戰艦,這一戰出動了多少艘戰艦?”
“據目前獲得的情報顯示,俄國黑海艦隊擁有四艘120門炮的戰列艦,十二艘84門炮戰列艦和四艘60門炮巡洋艦,另外還有大量輔助艦。”杜生平不假思索的道:“希諾普海戰,俄國黑海艦隊僅出動了八艘戰艦,兩艘巡航艦,六艘戰列艦,總計720門火炮,其中76門是發射爆炸彈的轟擊炮,威力極大。
土耳其艦隊雖是十六艘軍艦,但主要是巡航艦和輕巡艦,總計510門火炮,而且還是小口徑火炮,雙方火力懸殊巨大,不過,土耳其艦隊是停泊在港口,岸上還有38門海岸炮。”
嚴世寬聽的心動神搖,驚愕的道:“一個黑海艦隊就有如此雄厚的實力,俄國有幾支艦隊?”
確實,南洋海軍別看戰艦不少,但基本上與土耳其的戰艦沒什么區別,除了五艘74門火炮的三級戰列艦之外,其他的都是輕巡艦,火炮也是小口徑火炮,跟黑海艦隊壓根就沒法比。
“據目前收集的情報。”杜生平緩聲道:“俄國有三大艦隊,波羅的海艦隊、黑海艦隊、遠東鄂霍茨克區艦隊,波羅的海艦隊是俄國海軍主力,不過目前沒有詳細的情報。”
嚴世寬瞥了易知足一眼,沒有吭聲,但眼中的意思很明白,南洋海軍艦隊壓根沒法與俄國海軍艦隊相提并論啊!
“有什么好羨慕的。”易知足不以為意的道:“風帆戰艦都是淘汰貨,再多也都是擺設。”說著,他接著問道:“希諾普海戰,有無占地記者采訪和攝影?”
“沒有。”杜生平道:“戰事爆發的太突然,持續時間也不長,不過,還是有人戰后及時進行了采訪。”說著,他從背著的文件包里取出一沓采訪稿和情報送了過來。
采訪稿有用用英文和法文書寫的,也有用中文書寫的,因為派去的戰地記者是以英國人開辦的《北華捷報》的記者為主,當然,元奇的報紙也派了一些記者隨行,自然,戰地記者的費用都是元奇資助的。
略微翻看了一下,易知足將采訪稿放下道:“所有的采訪稿都不要改動,挑選好的原文刊載,讓他們盡量將見到的都記錄下來,大清太需要了解這場戰爭了,另外,著他們詳細了解奧斯曼土耳其帝國的基本情況和輝煌的歷史,讓大清的官紳士民都看看,看看科技落后是什么下場!”
“是!”杜生平連忙起身立正朗聲道。
待的兩人告退,易知足隨即吩咐林美蓮,“去請包先生和惠親王過來。”
包世臣來的很快,看過采訪稿和情報之后,他不無感慨的道:“爵爺可真是料事如神,早在數年前就能預料到這場戰爭。”
“俄土戰爭也不是一次兩次了。”易知足笑道:“俄國沙皇尼古拉繼位之后就毫不掩飾他對于奧斯曼的野心。曾經在多個場合多次表示,‘奧斯曼應該死去,而且一定會死去。’最主要的是,俄國對奧斯曼帝國的擴張戰爭成本低廉,而收益極大,以俄國的貪婪和野心,絕對是食髓知味,不會罷手。”
話是那么說,但能象易知足這般準確判斷戰爭爆發時間的人怕是絕無僅有,要知道大清上下聽說過奧斯曼土耳其帝國的都不多,也沒人去關注那個遠在萬里之遙似乎與大清沒一點關系的帝國,更沒人會意識到那個帝國爆發的戰爭與大清有什么關系。
包世臣是打心里由衷的嘆服,略微沉吟,他才道:“英法兩國還沒參戰?”
“應該快了。”易知足沉吟著道:“不會遲于今年。”
“西北什么時候動?”包世臣緩聲道:“等英法參戰之后?”
“對,這是最穩妥的。”易知足頜首道:“對于現在的大清來說,俄國是一個龐然大物,咱們可不能冒險。”抬頭見的林美蓮進來奉茶,他吩咐道:“電報通知榆林港,派快船前往馬尼拉,通知呂宋巡撫,今天上半年,葛羅巴與馬尼拉之間的電報必須開通!榆林至馬尼拉的電纜鋪設也催促一下,一同完工更好!”
“屬下這就讓他們去發報。”林美蓮連忙應道。
對于海底鋪設電纜,包世臣很是好奇,忍不住道:“瓊州至馬尼拉需要幾日的航程,真能鋪設海底電纜?”
“當然能。”易知足篤定的道:“四五年前,盎格魯法國電報公司就在英法之間鋪設了世界第一條海底電纜,前年,倫敦和巴黎通過海底電纜開通了電報,花旗國這幾年也開頻繁的鋪設海底電纜。
其實,海底電纜比陸地電纜更方便,因為海底電纜鋪設不需要挖坑道或用支架支撐,不僅投資少,建設速度也快,而且電纜都在一定深度的海底,不受風浪影響,安全穩定性保密性都比陸地好。”
“電報可真是奇巧之器,千里之外也是即發即收。”包世臣感慨道:“有了電報,鐵路,疆域再遼闊,也無須擔心鞭長莫及難以治理。”
“先生說的是。”隨著話音,惠親王綿愉笑呵呵的走了進來,“數年前,本王做夢也不敢想象能有如今這般便捷。”
“王爺來了。”易知足、包世臣連忙起身見禮,寒暄落座之后,易知足就將送來的情報和采訪稿遞了過去,“俄土戰爭去年八月就已經爆發,傳送信息的一艘飛剪船在海上出了事,導致消息來遲。”
俄土戰爭爆發了!綿愉心里一喜,連忙低頭翻看,看完之后,他沉吟了一陣,才試探道:“國城是何打算?”
慢條斯理的點了支香煙,甩滅火柴,易知足才緩聲道:“根據情報,俄國陸軍在冊官兵總數一百四十萬,目前英法還沒參戰,得等到英法兩國參戰,俄軍主力盡數調往奧斯曼,才是西北出兵的良機。
不過,西北路途遙遠,今年冬季西北封凍之前,河南、山陜一帶的兵力必須抵達伊犁、塔城一線,對于捻軍和太平軍的征剿也即將拉開,王爺準備一下,稍后幾日咱們一同前往武昌,不過,我有個條件。”
聽的這話,綿愉滿心振奮,連忙道:“國城盡管說!”
吸了口煙,緩緩吐出一股煙霧,易知足才輕聲道:“放權,給地方督撫放權。”
給地方督撫放權?綿愉一時間沒反應過來,這是什么意思?包世臣也是大為意外,他著實沒想到易知足會提出這么個要求,一時間也有些莫名其妙,略微沉吟,他才道:“給地方督撫放權,可是出于圍剿太平軍、捻軍的需要?”
聽的這話,綿愉連忙道:“國城不妨詳細說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