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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8節 熊文燦的選擇

  千百年來,自中央皇朝赴粵任職的官員,都會在福建漳州出發,然后沿著古老的驛道,經由閩粵關界汾水關來到廣東潮州,再從此地經轉其他地方。

  這種緩慢,但是相對安全的行路方式,伴隨著一個又一個王朝的興滅,自唐宋以來就沒有改變過。

  然后在穿越眾這個位面,新任的兩廣總督熊文燦,在有意無意間,卻打破了這一慣例,歷史的軌跡在這里又稍稍偏離了原來的方向。

  時間回撥到一個月前,原任的兩廣總督王尊德終于病死在了肇慶的官衙內。這之后加急文書便一刻不停地經由廣州,福州,乃至北上京師。

  而擁有電報優勢的某勢力,則在加急文書進入京城之前,就已經做好了一切政治方面的準備。

  然后,當朝堂上開始討論新任粵督人選時,遠比歷史同期功勞巨大的熊文燦,就在各方大佬的默許和推舉下,得到了對他印象很好的崇禎皇帝同意,比歷史上提前將近2年時間坐上了粵督之位。

  這一次,老熊的職官不但由福建巡撫遷轉為兩廣總督,而且還因為之前“刮地三尺”派兵勤王的軍功,老熊的本官還從僉都御史直接晉升為右都御史,邁入了一品大員行列,可謂是春風得意,快馬加鞭。

  在這一位面,由于閩粵沿海的海盜早已平滅,所以歷史上熊文燦被拖住腳的局面也沒有發生。老熊這邊直接接任了粵督,那位短期代班兩廣總督的王業誥也因此沒有出現。

  然而事物的發展總是互相關聯的。同樣是因為這個原因,所以老熊在接任粵督后,也就沒必要再兼任福建巡撫來統合閩粵軍力剿滅海盜。在這個位面,老熊接任粵督的那一刻,也就卸下了福建巡撫的職位。

  而福建巡撫的繼任者,不出所料,正是時任南京太仆寺卿的右僉都御史鄒維璉。

  對于最終這一番人事任命結果,穿越眾還是認可的。

  作為手中的“重寶”,老熊同志轉任粵督這一手,就已經達到了穿越眾最重要的目的,為下一階段深耕廣東做好了官面上的準備。

  至于說鄒維璉......就福建現如今的局面,換一個巡撫也掀不起什么大浪。配合的話大家都好過,不配合的話,鄒維璉歷史上可是因為和老藝術家溫體仁不對付而被二次罷官的,穿越眾這邊真要搞他,隨便兩招散手就請他回老家吃老米了。

  于是乎,新任兩廣總督老熊,就在滿腔熱情,專程坐著戰列艦來接他風光上任的曹大帥攛掇下,半推半就,欣然帶著家屬從人,兩袖金風,告別了福建同僚,登上了巍峨的撫遠號,一路輕輕松松,吟詩做酒,就這么從福州殺到了廣州,全程只用了三天時間。

  熊文燦這樣明顯地在官面上和曹某人當眾勾兌,也是有他自己考慮的。

  如果說當初一開始接觸時,老熊還搞不清楚穿越眾的底細,那么在彼此合作了這幾年后,要說他還看不清楚曹某人的野心和能力,那可就真正是個弱智了。

  老熊是弱智嗎?顯然不是。

  身為福建巡撫,擁有眾多消息渠道的熊文燦,可以說是明人中對曹氏這個怪胎了解最深刻的人了。

  然而一切都來不及了。

  工業社會噴吐出財富的能力,是古人的思維無法理解的。

  熊文燦盡管作為傳統地主階層的精英,局面和眼光都很不錯,但是鋼鐵生產線對一個勢力帶來的巨變,依然令滿腦子傳統封建思維的他措手不及。

  原本在熊文燦看來,曹氏這種邊荒小勢力,也就是自家手中一枚棋子而已。

  即便是曹氏將來尾大不掉,那充其量也就是個不服管教的藩鎮/羈縻州之類,這種邊地的蘚芥之患,對于老大的中原王朝來說,多他不多少他不少......最重要的是,到那個時候,他老熊早已不知道去哪里任職了,誰還顧得了那許多。

  然而短短兩三年時間里,曹某人的勢力就以熊文燦目瞪口呆的速度發展了起來。這種速度是如此可怕,快到熊文燦根本沒有能力對此作出正確的應對,只能被動接受。

  要知道,即便是安祿山這個級別的反賊,那也是鋪墊生聚,匍匐在朝廷腳下整整二十年后,才具備了一切造反的條件。

  而曹氏從一伙海寇發展到兵精糧足富可敵國隨時可以造反卻只用了三年時間。

  當熊文燦最終調查清楚,這種巨大的力量是由那些噴濺著鋼水的鋼爐和冰冷的流水線所帶來的之后,一切都已經來不及了。

  熊文燦現在心里跟明鏡一樣:曹某人如今一旦舉起反旗,和朝廷南北劃江而治或許還談不上,但是閩粵并沿海地方,必定一夜間不復大明所有。

  可笑自己當初還把曹某人當棋子來著。

  搞清楚一切后,熊文燦可也是暗地里做過一番思想掙扎的。

  然而無論怎么推演下去,自己這個放虎出匣的始作俑者,大概下場都不會太好——將來曹氏不反則已,一旦造反,老熊知道,自己被朝廷全家抄斬就是大概率事件了。

  那么曹氏會反嗎?廢話,擁有如此巨大的力量,不對外釋放,難道還留著炸碎自己內部嗎?

  熊文燦沒學過物理,但是基本的社會運作規律他自然是清楚的。

  于是老熊就開始糾結了。

  首先,他無法給朝廷上書,說是一處偏荒島嶼上的海寇具有和朝廷劃江而治的實力,而且隨時可以造反——朝廷不會有人相信的。

  然而熊文燦相信這一點,他還知道,現在有無數得了曹氏好處的奸民也相信這一點。

  只有朝廷蒙在鼓里。

  另外,老熊知道,自己無論如何也不可能這樣提醒朝廷的:姓曹的不是你一手扶持起來的嗎?你們不是親密盟友嗎?你這是要做全天下人的笑柄嗎?

  還是那句話:天下誰人都可以反曹,唯獨你熊文燦反不得。

  老熊就這樣在痛苦糾結中,最終悟道了。

  是的,在得知曹某人跑去北方居然真砍了幾千韃子人頭后,老熊最終徹底想明白了:隨他去吧,如此武功蓋世之人,自己也治不了,將來就只能對不起皇上一把了。

  守土有責的熊文燦,最終對自己做出了心理暗示。

  老熊做出這個決定,是符合他人設的,因為熊文燦從頭到尾,就不是史可法文天祥那種忠君報國,頭硬如鋼的鐵憨憨官員。

  要知道老熊和崇禎之間,那也是互相捅過刀的。

  在真實的歷史上,先后在閩粵任職,遠離政治漩渦的熊文燦,相比其余同僚,日子過得其實算是瀟灑快活的。

  除了打打沿海地區的海盜和招撫鄭之龍,他還以光集珠寶結交朝廷權貴,希望可以永久鎮守嶺南——“文燦官閩、廣久,積貲無算,厚以珍寶結中外權要,謀久鎮嶺南。”

  這句話就很清楚地說明了熊文燦為官的態度:在任上撈銀子,給朝堂大佬送禮,謀求在富裕安定的偏遠地區永久當土皇上。

  然而崇禎不是這么想的。

  當時的明朝廷,已經是風雨飄搖,李自成們和韃子兩面夾擊,崇禎早已慌了手腳,四處調集“名臣大將”來挽救搖搖欲墜的王朝。

  于是,崇禎“遣中使假廣西采辦名,往覘之,既至,文燦盛有所贈遺,留飲十日。中使喜,語及中原寇亂。文燦方中酒,擊案罵曰:‘諸臣誤國耳。若文燦往,詎令鼠輩至是哉。’中使起立曰:‘吾非往廣西采辦也,銜上命覘公。公信有當世才,非公不足辦此賊。’文燦出不意,悔失言,隨言有五難四不可。中使曰:‘吾見上自請之,若上無所吝,即公不得辭矣。’文燦辭窮,應曰諾。”

  這段就是互捅刀子了。

  崇禎派中官假裝路過去審查老熊,然后老熊花天酒宴請這位太監,喝高了被人一誘,老熊便口出狂言:流寇都是鼠輩,老子去全給滅了。

  然后老熊就傻眼了:中官亮出身份,一定要推薦他去中原干李自成。

  最關鍵的地方來了:老熊反應過來后,后悔不迭,當即又反口推脫,說要他去剿匪,必須有“五難四不可”的前提條件。

  這是一個忠臣對皇帝能說出的話嗎?

  然而崇禎還真就硬生生答應了老熊的條件,然后老熊就含著淚跑去了中原剿匪。最終,老熊用老把戲招撫流寇事敗,之前什么都答應的崇禎頓時翻臉,最終將老熊斬首示眾。

  皇帝沒有皇帝樣,以話術機巧誘騙臣子;臣子也沒有臣子樣,虛皮謊詐推卸責任,崇禎和老熊這一對君臣,正是晚明朝堂的政治生態縮影。

  有了這些故事就可以知道,熊文燦絕對不是一個兩袖清風,對老朱家死心塌地的忠心臣子。

  所以,熊文燦最終做出了選擇,半推半就,登上了曹氏座艦。

  從撫遠號上下船這一舉動,在全粵官場面前,老熊就等于明確暗示,自家將來和曹氏更進一步,徹底共進退了——說實話老熊這也真是不得已啊......自己選的人,哪怕事后知道是喬碧羅,那是含著淚也要過下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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