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南梔主動站出來,離開了靈堂。
她不想讓慕司寒為難,更不想讓老太太走得不安心。
老太太下葬的時候,天空飄起了小雨。
雪兒哭得再次暈厥,賓客一一散去,墓碑前就只站了慕司寒和伊梵。
伊梵替慕司寒撐著一把大黑傘,靜靜站在他身后。
慕司寒將老太太和養父葬到了一起。
看著兩塊墓碑上的黑白照片,他心中自責、懺悔、怨恨…更多的,卻是一種深深的無措和茫然。
他身邊,只要對他好的,好像都沒有什么好下場。
夜擎的日記里曾記錄過一句,兩人生下來,夜擎被認定為天子,而他卻被認定為災星。所以,親生父母,從小就不喜歡他。
一直將他當成夜擎的影子培養。
伊梵接了個電話,接完后,他小聲對身前的男人說道,“少爺,你要調查的事有點眉目了,老太太的死,的確如你所猜想那般,和南小姐舅舅當年的死,有著相同之處。”
慕司寒僵著身子沒有動。
他看過老太太從見完南梔后再到心臟病發作的視頻全過程。
沒有人出現暗殺,也沒有中毒,只有在南梔離開后,情緒突然激動高漲,像是受到了什么重大刺激,最后倒地不起。
這種悄無聲息還能讓人查覺不到的殺人手段,究竟是什么?
“你先離開,我想再陪陪父親和奶奶。”
慕司寒沒有打傘,一身黑色衣褲跪在雨霧里,頭頂,肩廓,漸漸被細雨浸出了一片濕潤。
伊梵走后沒多久,南梔獨自過來了。
站在不遠處,她看著他男人英俊又削瘦的側臉,心里酸軟,又難過。
她將他身后那把被扔在一邊的大傘撿起來,撐到了他頭頂。
許是察覺到身后的人是她,他沒有回頭,而是說出一句,“老太太心臟有問題,原本已經適合她的心臟,手術成功,也能活個十來年。”
他看著墓碑上老太太的照片,聲音低到極致,像是從喉骨深處發出的一樣,帶著低落和沉重。
他在商場上大殺四方從不曾有何怕舉,誰不服他就滅了誰。
可是在親情方面,他總是處理不夠妥當。
南梔蹲下來,跪到他身邊。看著他冷峻緊繃的輪廓,杏眸里蒙上了一層水霧,“你已經跪了很久了,我想奶奶和你父親也不想看到你這樣,先回去泡個澡,吃點東西,再好好睡上一覺。”
慕司寒終于側頭看了她一眼,沒有說話,緩緩從地上站了起來。
他接過大傘,撐到兩人頭頂。
剛要離開,忽然不遠處灌木叢中有人影閃動。
他在墓碑前跪了將近兩個小時,都沒有發現有人隱蔽在四周。若不是那人不小心發出動靜,他可能還會覺察不到。
對方應該是個高手。
想到奶奶的死…
慕司寒眉眼沉了沉,他握住準備往前下走的南梔的手腕。
南梔一怔。能感覺到他握著她的手腕,僵硬無比。
四周十分靜謐,靜得只有雨水滴落到大傘上的聲音,以及彼此沉重的 呼吸聲。
一陣涼涼的風刮過來,南梔手臂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似乎已經猜到他接下來要說什么了,南梔的心跳很快,快得幾乎要跳出胸腔。可是卻又悶得讓她難以喘息。
但她不是沒有經歷過風浪的人,他的任何選擇,她都有考慮過后果。
他緊抿著薄唇,沉默了許久。久到南梔以為他不會再說什么了。
他抬起頭,黑眸定定的看著她,眼底帶著猩紅與冷漠,“南梔,我打算遵從奶奶的遺言。”
盡管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但聽到他將這句話說出來的時候,南梔的心還是狠狠顫動一下。
眼眶一下子就紅了,但嘴角還是擠出一抹笑意來,“我尊重你的想法。”頓了頓,她盡量用比較輕松的口吻,“其實那天老夫人找我,也是讓我成全你和雪兒。當時我拒絕了…我沒想到會釀成那樣的后果。”
她鼻頭很酸,一句話斷斷續續說了好幾次才說完整,可又極力克制著從心底涌出來的悲愴,裝作不是那么在意,“我們從一開始相遇,也許就是錯誤的。你娶雪兒也好,以后都斷了糾纏不清的念想。”
他眸色一緊,握著她手腕的大掌也愈發用力,薄唇緊抿成了一條直直的線。
她看得出來,他并不好受。
感情和親情,往往是最難選擇的命題。
更何況,奶奶的死橫在兩人中間,誰都沒有辦法再跨過去。
南梔的視線已經被水霧模糊。
眼前這個男人明明離自己很近,可卻又覺得很遙遠。
從今往后,他就不再屬于她了。
她的道德底線,是不會再允許她和一個‘已婚男人’糾纏不清的。
深深吸了口氣,她想要抽回手腕,他卻緊扣著她不肯松開。
南梔抬頭看著他。他死死盯著她,眼底有痛苦、糾結、掙扎,也有壓抑。
南梔唇瓣微微顫抖起來,鼻頭越發酸澀難抑,“都已經說好了,為什么還不放手?”
她沒有怪他,也沒有怨他。
只有心疼。
對,她心疼他。
不想他那么自責愧疚和難受,到時只會加重他的病情。
如果注定要放開一邊的手,那么,放開她,就好了。
慕司寒閉了閉布滿紅血絲的眼,“你將小楷也帶走,雪兒可能不想做后媽。”
南梔心臟一緊。
說好能承受他的一切選擇,但身體里的血液還是有些凝固。
待胸口那失重下沉的感覺慢慢緩和一些后,南梔點點頭,“好,以后我和小楷,都不會再去莊園。”
她艱澀的吸了吸鼻子,用力抽回手,“以后再見面,就當作陌生人吧!不用給我發婚禮請柬,我不會給你們送紅包的。”
說完,她先一步離開。
走了好幾步,她始終沒有忍住,回過頭看了他一眼。
他漆黑深邃的眼眸緊黏在她身上,俊臉上帶著她看不懂的情愫。
不知道為什么,這一刻,他給她的感覺,像是被遺棄的人是他一樣。
他扔掉了黑傘,站在雨霧下,明明那么高大,卻又好像很可憐,很孤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