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的考試時間,對于考生們來說,度日如年,可對于不參加考試的人而言,也只是短短一瞬罷了。
會試結束之后,徐經和唐伯虎等一干舉子在酒樓里聚會飲酒,十年寒窗苦讀,而今有望榜上題目、大展拳腳,難免會變得有些狂放不羈。
席間,有一名士子敬了唐伯虎一杯,有些欽佩地問道:“伯虎兄才比子建,此次會試定能高中!”
唐伯虎眼神微微有些迷離,他端起酒杯一飲而盡,大笑道:
“我必是今科會元!”
此話,一出,滿座皆驚。
更何況,會試剛剛結束,這京師酒樓之中,士子云集,這一番話,也瞬間傳遍了整個酒樓,繼而又開始在其它地方傳播開來。
一些看不慣唐伯虎和徐經之人,紛紛惡意猜測:
“會試之中,才子累不可數,唐伯虎怎敢出此狂言?”
“這唐伯虎如此驕狂,必有內幕!”
“唐伯虎家徒四壁,但徐經可是富甲江陰啊!”
這些猜測,唐伯虎和徐經自然不會知道。
晚上唐伯虎和徐經回到客棧后,正準備休息,一名仆從滿臉惶然地闖了進來,大喊道:
“少爺,少爺!大事不好了!”
“慌什么慌?”
徐經臉一沉,訓斥道,“有事且慢慢道來,慌里慌張的,成何體統?”
“少,少爺,大事不好了。”
仆從受了訓斥,也只是聲音變小了一些,他的臉色依舊有些發白,說道,“外間都在傳,江陰富人徐經賄金預得試題!”
“胡說八道!”
徐經心里“咯噔”一下,隨即冷笑道,“我倒是想預得試題,可也得有門路啊!”
唐伯虎也是皺了皺眉,沒有說話,但心里面總有點不妙的感覺。
到了第二天,這種傳聞越傳越廣,甚至還有人上門還問,這上門來問的人,自然被有些惱火的徐經仆從打了出去。
這整整一天,徐經和唐伯虎都沒有像往常一樣出門,而是躲在了客棧里。
“這謠言愈演愈烈,若是傳進了宮中,這可如何是好?”
徐經有些煩躁地在院子里走來走去,他不怕有謠言,就怕這謠言讓宮中的那位信以為真,那就慘了。
唐伯虎依舊一臉平靜,淡淡地說道:“空穴來風,又有何懼?”
兩人正聊著,徐經的仆從又慌里慌張地跑了進來,大叫道:
“少爺,不好了,不好了!”
“慌什么?!”
徐經大怒,都說了不要慌亂,有事慢慢說,這仆從怎么怎么教不會?
“你給我氵…”
他一個“滾”字只說了半個字,就生生地止住了,因為他看到一群身穿直身、腳踏皂靴、頭戴圓帽的錦衣衛忽然沖了進來,其中一名身穿褐衫的錦衣衛頭領沖上前來,喝道:“將徐經和唐寅帶走!”
徐經和唐伯虎二人臉色嚇得發白,怎么無端端的,就招來了錦衣衛?誰不知道錦衣衛的手段?
看著一群如狼似虎的錦衣衛圍了上來,本就手無縛雞之力的二人沒有絲毫反抗,直接就被帶走了。
唐伯虎被帶出門時,還看到客棧外面,一群人躲得遠遠的,在那里指指點點,竊竊私語。
“看,那就是唐伯虎,肯定與主考有勾連了,否則,何須出動錦衣衛?”
“嘖嘖嘖,這一去,就不知何時能出來嘍!”
“胡說八道,唐伯虎詩名傳天下,他還用得著買題?定是有人誣陷!”
“沒人說唐伯虎,說的是徐經,徐經和唐伯虎交好,他買了題,能不給唐伯虎看?”
唐伯虎和徐經兩人對視一眼,神色凝重萬分,事情原來比想象得還要嚴重得多!
事情當然要比他們想象中要嚴重得多。
“江陰富人徐經賄金預得試題”這一傳聞在順天府甚囂塵上之時,戶科給事中華昶([])聽說這事之后,頓時大怒,立刻寫了奏疏,彈劾主考程敏政鬻([yù])題。
皇帝朱祐樘([])敕令程敏政不得閱題,其所錄之卷,由大學士李東陽會同其他試官進行復審,結果證明徐、唐兩人皆不在錄取之中。
鬻題之說,雖屬子虛烏有,但京師輿論仍喧嘩不已。
朱佑樘為了平息輿論,便再次下令,讓錦衣衛將徐經、唐寅提來審訊。
在錦衣衛衙門里只待了一天一夜,唐伯虎便好端端地出來了,只是這一天一夜的時間里,讓他現在回想起來,都覺得不寒而栗。
事情果真如徐經所說的那般,傳到了宮中那位的耳朵里去了,錦衣衛將他和徐經都提來以后,便開始分開審訊,問的就是他和此次順天府會試主考程敏政之間是否有勾當。
當然沒有勾當!
我唐伯虎詩名滿天下,還需要找主考官打探考題不成?
如果一定要說有,那就唐伯虎抵達京師之后,便用了一個金幣向程敏政乞文,準備拿來送給鄉試時的座主梁儲而已!
這又算得上什么勾當?!
“也不知徐直夫回來了沒有?”
唐伯虎忽然想起了徐經,便匆匆忙忙往客棧里趕去。
回到客棧以后,他才發現徐經也早回來了,一看見他,便連忙迎了上來,連連搖頭嘆息,“謠言害死人啊!”
“人沒事就好。”
唐伯虎看他人好好的,也是松了一口氣,“錦衣衛的衙門,可是好進不好出啊。”
他一直都跟徐經住在一起,自然也是知道徐經并沒又“預得考題”,他只是拜訪了一下程敏政,送了一份見面禮而已。
想到這謠言都驚動了皇上,唐伯虎的臉色又難看了起來,嘆了口氣,道,“此次春闈,怕是懸了。”
何止是懸了,兩天之后,當消息從宮中傳來時,唐伯虎和徐經兩個人都驚呆了。
為了平息輿論,盡管鬻題之事查無實據,皇帝朱佑樘仍舊下旨,以唐寅曾用一個金幣向程敏政乞文、徐經曾送見面禮為由,將兩人削除仕籍,發充縣衙小吏使用。
主考官程敏政則罷官還家。華昶因奏事不實,也遭降職處分。
更慘的是結局。
程敏政歸家之后,憤郁難平,不久之后便發疽而亡。
徐經則閉門讀書,并作《賁感集》以明志,至公元1505年明孝宗死,徐經一心盼望新天子的赦令,希望再返科舉仕途。
次年,徐經北上京師探聽消息,但因科場失意后體質一天比一天差,不勝旅途勞頓,至京便臥病于永福禪寺,于正德丁卯(公元1507年)客死京師,歸葬于江陰砂山,年止三十有五。
唐伯虎則恥不就吏,從此喪失科場進取心,游蕩江湖,埋沒于詩畫之間。歸家之后,他筑室“桃花塢”以自娛,并寫出了名傳天下的《桃花庵歌》。
唐伯虎晚年生活窮困,一直依靠朋友接濟過活。
嘉靖二年十二月二日,唐伯虎病逝,時年五十四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