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北之地?”秦軻瞪大了眼睛,“那不是長城之外的…”
他本想說是鬼地方,但這樣一來,木蘭也給他套進去一塊兒輕視了,于是話語戛然而止。
“天下中,唯有那一處才能塑造她如今的身軀,但此去萬里之遙,路上的顛簸,還有時間…來不及的。”諸葛宛陵又在說一些秦軻聽不懂的話,但有一件事情秦軻明白了。
洛鳳雛,時日已經不多。
秦軻眼神空洞,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世事變化得太快,令人應接不暇。
原本還寧靜繁榮的建鄴城,轉眼就成為了兩軍對壘的戰場。
而前些日子還化身鸞鳳光耀不可逼視的女圣人,現在卻已經只是一具躺在床榻上等死的活死人。
就連自己,也似乎一下子從身世清白的鄉間少年,變成了個被虛構出來的,無父無母的,連過往都分不清真假的野孩子。
一旦想起此事,秦軻心里那片陰霾就又重了幾分,深呼吸之后,他不再看洛鳳雛,而是把那根“鑰匙”交給了諸葛宛陵。
“高澄讓我交給你的,他說這東西能讓你守住建鄴。”秦軻不是很清楚這東西的功效,但從那女人和高澄對這東西的重視程度看,這必然是什么大殺器。
諸葛宛陵微微有些驚訝,但當他觸摸那塊冰涼的鐵塊的時候,終于欽佩地道:“原來如此。”
“什么意思?”秦軻問。
“隨我來。”諸葛宛陵邁開腳步,墻上的影子也在燈光之中變得越來越長,高大宛若巨人。
墻上有一處機關,諸葛宛陵只是一扣,墻體就整個縮了下去,敞開一條黑暗的過道。
這條過道很狹隘,雖然秦軻并不感覺到畏懼,卻也有些擔心諸葛宛陵會從階梯上一頭栽倒然后撲通撲通滾落下去。
不過諸葛宛陵走得很穩,似乎已經不知道多少次走過這條向下的暗道,于是兩人一路環繞著走下去,清脆的腳步聲不斷回響。
“這是一把鑰匙,但同樣是火種。”諸葛宛陵稱贊道,“建鄴城的大陣雖然強大,但也正是因為這種強大,仿佛一頭吃人的猛獸,非剛硬堅固之牢籠,不能壓服它的暴戾性情。”
百步之后,秦軻眼前豁然開朗,眼見面前一個龐大的空間,火燭通明,不但地板上繪制著繁復的紋路,就連墻上、天花板上盡皆都寫滿了那種艱澀難懂的文字——和他在渾天儀上看到的似乎同宗同源。
而最讓秦軻驚訝的是,他在這里看見一個架子上,正擺著一個最讓他熟悉的物事。
逆鱗。
小黑從他的衣領中鉆了出來,大大的眼睛死死地盯著那片如同月牙形狀的逆鱗,似乎是感應到它的到來,那片逆鱗也變得鮮活起來。
它從“沉睡”中醒來了,仿佛一位王者正在歸來,黑色的光滑不斷地閃爍,轟然撞擊在那盛放的玉盒上,每一次碰撞都伴隨著呼嘯,仿佛下一刻就會沖破樊籠。
但大陣上的符文同樣同樣亮起,無形之中像是生出一層障壁,秦軻眼見著逆鱗就在眼前,心中卻感覺自己和逆鱗之中隔絕了千山萬水,那股蘊含著暴戾的氣息也就此消失殆盡。
大陣是兇猛的野獸,而逆鱗又何嘗不是?但也只有這樣的樊籠,才能壓服它身上的煞氣。
逆鱗恢復了平靜,只剩下小黑依舊執著地盯著。
秦軻伸出手,在小黑有些不滿的抗議之中把它收進了懷中。
諸葛宛陵笑了笑,道:“放心,在此處,它做不了什么,除非你還能再度化身黑龍。”
那段經歷實在有些不堪回首,疼痛和過往交織,秦軻苦笑著搖了搖頭:“即便還能做到,我也不想。”
諸葛宛陵并不意外,望向大陣繼續說道:“張言靈想要破開大陣,是三路齊進,第一路是大軍攻城,若能直接毀掉大陣的根基,那么像是抽干這頭猛獸的血液,自然就會崩潰瓦解。”
“第二路,就是這把鑰匙,只要它能真正被扔進大陣的樞紐,里面壓抑了數年的力量瞬間爆發而出,整個王宮,都會被炸得四分五裂。”
“這么可怕?”秦軻面色煞白,望向自己腳下那光滑的地板,只感覺自己現在正站在堆滿柴火倉房之中。
而諸葛宛陵手中的那火種已經在這大陣的上方,難不成高澄的意思是想用這場爆炸跟敵人同歸于盡么?
另外一邊。
黎柱掀開有些陳舊的柴扉,才看見那個憊懶的家伙居然打著瞌睡,甚至還撓了撓有些癢癢的腰。
不過就在火光透過門照過去的時候,他又十分警惕地睜開了眼睛,好像一頭準備捕獵的野獸,目光凌厲。
這是在邊軍中鍛煉出的功夫,唯有如此才能保證任何時候都有充足的精力。
畢竟邊關的烽火會隨時點燃,小規模的襲擊與反襲擊更是更是如同雨點一樣繁多。
黎柱不由得懷念起當年的自己來,同時也能知道眼前這位二世祖在被送去邊軍之后,到底吃了多少苦。
“你怎么會知道我的所在?”黃曜身上戴著鐐銬,但他覺得這完全沒有必要,以他的修為,根本不可能從黎柱手上脫身,所以有些不滿地晃蕩著鐵鏈。
黎柱搖搖頭:“小子,你還穿著開襠褲的時候,我就抱過你,論打仗這件事兒,你雖然長進了許多,但終究只是學到了黃老將軍的皮毛。”
僅僅只是半個時辰的攻勢,黎柱就已經掃清了障礙,更是一舉把后方的黃曜揪到了這里,他的語氣自然有一種驕傲與自信。
“不錯,你在整個街巷里的兵力鋪排十分有效,就算是讓我來做,恐怕也不可能做得比你更好…可偏偏有一處致命的破綻,那就是你藏身的那處營地。”
“也不知道你小子到底在怕什么,非在自己的周圍鋪排了近八百人,密密麻麻圍得鐵桶一般,就算是傻子也該看出其中有古怪…”
“你就不怕那是個陷阱,只是想誘你進去?然后一舉圍而殲之?”黃曜問道。
黎柱按著腰間的刀柄,眉頭微微一挑,道:“這只是些小聰明。用兵本就是用險,無險則無勝。何況我料你手頭沒有足夠的兵力,想要誘殺我,再多一倍軍力倒是有可能。”
“好吧。我承認,我在你面前還是嫩了些。”黃曜終于懊惱地嘆了口氣,但似乎并不為自己的將來感到害怕,反而笑著道,“既然如此,黎將軍打算怎么處置我?干脆利落的砍頭?還是用箭把我扎成個刺猬?”
黎柱凝望著黃曜許久。
說起來,他已經跟這個憊懶的小家伙分別許久,他只記得當初這個倔強的孩子在離開建鄴的那天,他惡狠狠地對著自己的祖父賭咒發誓道:“我要是混不出點樣,這輩子就不回來了。”
如今看來,他倒是真像是荊吳的年輕俊彥了,雖然邊關的風霜使得他看上去黑了許多,卻也結實了許多,成熟了許多,甚至已經可以獨當一面。
“兩樣都不用。”他突然笑了,一路走到黃曜的身后,幾聲脆響之后,生鐵鐐銬就落在了地上。
黃曜有些驚疑地揉著手腕,目光始終沒有離開黎柱身上,心里似乎感覺到了什么,所以并沒有直接發問,而是想等黎柱自己開口。
“我們需要聯手。”黎柱一句話似乎在這夜色之中點亮了一輪朝日,金黃色的陽光頓時撒在了黃曜因為激動而顫抖的肩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