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一個建鄴城如今已經不復往日的寧靜祥和,處處都是戰火與廝殺。
青州鬼騎即便是離開了戰馬,依舊是那樣的強大,甚至因為他們對于荊吳軍隊的熟悉程度,使得他們就如同在街巷之中橫沖直撞的猛虎,難以阻擋。
與邊關的軍鎮相比,建鄴城實在太大了,幾萬人灑落在各處也就像是豆子撒入海中一般,很難翻起太大的波瀾。
無數的街道巷子河道構建成了這座富有的城市,而這每一條代表著商業繁榮的道路,此時都成為了敵軍可以輕易馳騁的通道。。
只不過另青州鬼騎們感到驚訝的是,今夜他們所遇到的荊吳步軍盡管實力并不強大,戰斗意志卻格外堅強。
青州鬼騎親衛營統領黎柱低低地發出一聲低喝,手掌中的長槍如同一條毒龍,輕而易舉地穿透牛皮甲胄,深入了一名守軍的血肉,噗地一聲,這名守軍再也握不住手中的兵器,吐出一口鮮血便軟倒在了地上。
但黎柱看得分明,這名死去的守軍雖然已經開始抽搐,但一只手仍然試圖在地上尋找自己的兵器,就好像想要再度起身和自己拼殺。
黎柱猶豫了片刻,突然嘆了口氣,手中長槍一抖,槍尖從這句鮮活的上鉆出,有一滴血穿過頭盔,直接濺在他的臉上。
滾燙的,就如同火焰一般。
緊接著,整個防線亮起一片火光,破碎的瓦罐在這一刻流淌出了深黑色的火油,那名已經沾染上火焰的守軍疼痛地翻滾著,嘴里卻發出刺耳的大笑。
“死!給老子死!哈哈哈…”
三名青州鬼騎躲閃不及,身體已經直接被火焰所吞沒,若非黎柱手快直接扯過一人向后,恐怕這片火海之中又會再多一縷亡魂。
即便是在面對強敵依舊頑固抵抗,有些防線拼盡了一兵一卒,還要用火油一把火點燃,只是為了徒勞般地拖延一刻鐘時間。
面對著這樣的戰況,黎柱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沉默不語。
他很清楚,這些守軍為什么要這般拼盡全力。
換做是自己,當身后就是自己瑟瑟發抖的家人時,恐怕他也會奮不顧身地拿起武器,用性命發出最后一次沖鋒。
可為什么如今卻變成了這樣?本該守護建鄴的青州鬼騎,如今戴上面具卻成為了毀滅這座城市的惡鬼,他的家人呢?他的那…年僅十二尚且如一朵含苞待放的花兒一般的女兒呢?
“老子不干了!”正當這時候,青州鬼騎隊列之中傳出失控的怒吼。
黎柱甚至不用轉過頭去,就已經知道是跟隨自己多年的的一名下屬正在對自己的袍澤兄弟正在大聲抱怨,同時咣當扔下手中的長槍,震得眾人微微一顫。
“我們到底在做些什么?啊?明明有外敵不去打,卻在這當著我荊吳的百姓殺人放火!”
可以想象出那張惡鬼面具后面,是怎樣一張憤怒卻又屈辱的臉。
說起來,自己又何嘗不是?
如果說青州鬼騎曾是荊吳的守護神,那么這位守護神的背后,所支撐他的力量必然是一個個青州鬼騎們堅定的意志與救國救民的高尚情操。
八千鐵騎,縱橫沙場,馬革裹尸而還。
可如今這一切都已經灰飛煙滅,因此所有青州鬼騎在奮戰之余,都能感覺到十分的羞恥,就好像那金鐵鑄造的惡鬼面具也蒙上了灰塵。
那名青州鬼騎仰天大吼:“大將軍這是要做荊吳的千古罪人!”
“徐陰,你放肆!”提到高長恭,黎柱再無法任由其肆意發泄,一只手握緊了長槍向前沉重地喝止,同時不斷地撥開兩側的青州鬼騎,一路走到徐陰的面前,陰沉地罵道,“注意你的身份,你是大將軍的親衛,大將軍于你有知遇之恩,怎可在這里公然毀謗?”
“知遇之恩?”徐陰似乎是聽見這世上最好笑的笑話,隨后指著那些被火焰焚燒的民房和其中零星傳出的百姓呼救聲,“黎柱!你不要忘了,大將軍是對我們有知遇之恩,可卻是荊吳的百姓養著我們這支精銳!你手里那桿殺人的槍,就是出自他們的手!而現在,正是我們往日里看不起的那些雜牌軍,反倒是在保護我們的衣食父母,你的榮耀呢?你的氣節呢?別跟我說你勸不了大將軍,你若是真的忠心,就該死諫而不是在這里為虎作倀!”
“你…”黎柱微微一窒,不知怎的,在這一刻他眼前似乎浮現出了另外一張臉龐,同樣慷慨激昂,充滿正氣與榮耀感。
張明琦。
那個人死去已經有不少時日,想來他的尸身就在建鄴的城外,若人死后真的有靈,那么他的魂魄,是否依舊在靜靜注視著今夜的一切?
他會如何評價?是深惡痛絕并發出激烈的怒罵,還是嘆息一聲,感慨青州鬼騎的氣節不再?
釘了馬掌的馬蹄在石板路上發出“嗒嗒”的聲音,孫青的身影從街道的另外一頭快速接近,烈烈作響的披風上,一身甲胄襯得他身材越發挺拔。
他顯然剛經歷過一場大戰,僅僅只是靠近,就已經讓人聞到他身上濃重的血腥味,染血的長槍纏著鐵絲,上面掛著的顯然是人的內臟組織。
黎柱戎馬多年,當然不會被孫青來勢洶洶的樣子嚇到,只是皺起眉猜測孫青帶來了怎樣的消息。
“大將軍有令,限黎將軍在半個時辰之內,拿下這座關隘,掃清前方道路。”
戰馬幾乎不偏不倚地停在黎柱一丈的距離,從疾奔到停止,幾乎就在一眨眼之中完成,令人不得不驚嘆他的馬術之高超。
似乎從出生開始,這位孫家的青年才俊就沒有一件事情做不好。
三歲能吟詩,五歲能寫長文,七歲已經琴棋書畫四項精通,等到十歲,他就已經開始學習軍務,不過三年時間,在軍演上便睥睨年輕一輩。
今年他不過二十二歲,修為已經登至小宗師頂峰,人人都說他是荊吳的下一個高長恭。
但黎柱卻一直討厭他身上的那股對一切都十分冷淡甚至漠不關心的味道。
孫青說完了自己的軍令,目光環視了一下周圍,語氣帶著幾分嘲弄道:“看來我來的不是時候。”
黎柱眉頭一挑還沒開口,徐陰先一步開始了發難:“不,孫將軍來得正是時候,建鄴城內建筑林立,青州鬼騎是騎兵,并不善攻城巷戰以至于久攻不下,還請孫將軍留下臨陣指揮,也免得弟兄們白白流血。”
“徐陰,你胡說些什么?”黎柱面色一變,知道徐陰這哪里是什么讓孫青留下指揮?分明就是想要扣押孫青,抓住這個孫家最為重要的年輕一代,以此來威脅那些孫家成員倒戈。
在這樣的局勢下,此行徑幾近嘩變了。
而且,黎柱已經十分敏銳地注意到,有數名青州鬼騎已經悄然地從各個方向圍住了孫青等人,手中長槍輕抬,只等著一聲令下。
“是么?可這事兒是黎將軍的本職,我越俎代庖豈非是冒犯了黎將軍?”
孫青也看出了徐陰的敵意,更感覺到四周若有若無的殺機。
但他并未感到畏懼,反而嘴角一抹冷笑十分刺眼:“若我拒絕,又當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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