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在這時候,書房里炭火爐里的炭火驟然發出了噼啪的炸響,像是在應和著什么。
秦軻皺著眉頭,像是在安慰一般道:“不至于吧?只不過是傳言而已。”
公輸雪微微地笑著:“我當然也希望不至于,只是朝堂之事向來波譎云詭,不是輕易可以揣摩的。公輸家當年被逐出稷城的事情,我看過太多卷宗,卻依舊弄不明白其中關竅。可當時朝堂的一聲令下可謂是雷厲風行,不知道有多少公輸家的旁系因此敗落,一些老人不服于是聯名上奏,卻反倒被下獄查辦直至死在獄中。這樣可怕的事情,我不希望再在公輸家重新發生一次。”
“我一直想問一個問題。”秦軻猶豫著道。
“嗯?”
“巨子大人,真的是個昏庸之輩么?”
公輸雪一時間也停住了,似乎是對秦軻這個突如其來的問題感到有些猝不及防,需要在腦中好好思考,良久,她終于緩緩開口道:“也不是,當年墨家大旱,墨家朝堂上也有不少爭論,有些人認為這場大旱說不定要持續數年,若要賑災,則耗費過甚,而那時候王將軍正領著人在外征戰,一旦國庫空虛,誰也不知道會有什么后果,倒不如把災民甩給他國,讓他們去賑災。”
“但巨子卻是嚴肅斥責了那些朝臣,并且當時就下達了賑災的命令,同時雷厲風行地指派了水工修筑水渠,聯合軍民一同在土地上奮戰數月,引來河水解了旱災,還給墨家早就了數百里的良田…”
“巨子年輕時候,雄心壯志如翱翔九天的鷹,卻又睿智得如同智者,把墨家治理得井井有條。這樣的人,你真能說他是昏庸么?只是…許多事情,或許都不由人的意愿。如今墨家的朝局,也早已經不是當年清明的時候了。”
公輸雪搖了搖頭,也不愿意再細談,畢竟她身為墨家臣子,妄自對巨子評論本就容易惹人詬病,好在這里全是自己人,倒也不必那么擔心,可她還是懂的謹慎自持的道理,少說些總比說錯了好。
秦軻也是點了點頭,也知道這種問題總是沒有結果的,他從來沒親眼見過那位巨子,也沒見過墨家朝堂,也很難輕易下評論。
“還是喝茶吧。”公輸雪看他的樣子,輕聲笑著道。
她今天穿著一身淡色的長裙,臉上微微抹了些脂粉,看上去十分明媚動人,但如火的紅唇開口輕語之時,卻依舊是那樣的平實又清晰,讓人不由自主地產生信服感。
大概因為擔任公輸家家主之后,從她的身體里開始迸發出一股大氣,一雙眸子里時不時閃現的智慧,正是這種磨洗之后所綻放出的光芒。
不過在一旁端茶侍奉的小蝶卻是輕捂嘴角,因為相比較外面的那些人,她這個貼身侍女可以說是最為接近公輸雪的人,自然知道旁人不知道的事情。
就說眼前這個看上去舉止大氣雍容小姐,在晨間梳洗之時可是完全另外一幅模樣:睡眼朦朧,頭發散亂,倔強地像是個孩子一樣坐在梳妝臺前,不停地在首飾盒子里挑選著各種首飾。
大到頭釵小到耳環,她一遍遍地換上又取下,一直到一個時辰后催促聲漸急,才終于如夢初醒,于是手忙腳亂地開始涂抹脂粉。
小蝶那時候就在一旁侍奉著,幫著她打理著發髻和耳環,嬉笑著說:“好啦。小姐,你現在都美死了,哪里還要一遍遍讓我評判。前些日子我讓你好好打扮的時候你倒是嚴厲斥責我,說如今內事外事皆忙,哪里有空做這些事情。可這幾天,你每日必梳洗一遍頭發,還讓人專門去買善妝堂的胭脂,這是又是哪門子的內事外事皆忙?”
公輸雪自然是紅了臉,狠狠地剜了她一眼,抱怨道:“怎么,前些日子被我說了不服氣,現在你是要來討債還是要公道?做事就好好做事,你看看旁人哪里有你這么多話。”
“我多話?”小蝶捂著嘴幾乎憋不住笑,“小姐,這一個時辰來,說話最多的可是你,片刻不停都在問我這件衣服怎么樣,會不會跟耳環不太配,玉鐲子會不會有些太貴氣,顯得與人疏離…我說過幾句?”
“你還說!”公輸雪頓時站了起來,就好像回到了當初孩子的時候,伸手就去撓小蝶的胳肢窩,屋子里一陣鶯聲燕語,好不熱鬧,一直到兩人氣喘吁吁才終于罷手。
其實小蝶當然清楚,小姐之所以這樣重視外表,歸根到底還不是那句“女為悅己者容”?姑爺回來了,小姐自然不愿意每天素面朝天,邋里邋遢地去面對姑爺,只想著把自己最漂亮的一面展現在他的面前。
對兩人之間的關系,小蝶倒是也清楚。
她本就是公輸仁生前派給公輸雪的女侍,如果算上打探消息方面,足可以稱得上是心腹了,忠誠自然是信得過的。所以公輸仁和公輸雪對她都沒有太多隱瞞。
所以當公輸仁去世之后,當她聽說秦軻搬出公輸雪新房住的消息毫不意外。要知道,這種事情放在外人眼里,還以為這小兩口才新婚不久,便鬧了這樣一場矛盾呢。
不過在小蝶看來,公輸雪顯然是喜歡秦軻的,作為她如今的貼身侍女,總是希望自家小姐能真正有個好的歸宿,而不是真的像是出家做道姑一般,日日守著冰冷空房。
一念及此,站在書房捧著茶碗的小蝶已經有了計劃,既然公輸雪面皮薄不敢把一些事情表露出來,自己何不推波助瀾一番?說不定,結果還能鬧個皆大歡喜不是么?
“你要笑就笑,非得在我面前憋著做什么,難不成我是什么惡主子,天天拿著大棒子對著你了?”公輸雪看見小蝶那意味深長的笑容,終于有些忍不住了。
這丫頭了,要不是自己太過寵他,哪里至于她現如今還敢在這種時候取笑自己?
小蝶終于噗哧一聲笑了出來,這一笑就一發不可收拾,險些把手中端著的茶碗也給摔了出去:“小姐,不是我說你,明明姑爺好不容易出征歸來,你卻總在他面前擺著一副當家做主的樣子,何必呢?好歹你們兩人成親時日短,小別勝新婚,有些不太規矩的舉動,也沒人能說去。”
話剛出口,公輸雪的臉已經紅得像是燒起了一團火,慌亂之下,甚至還沒握住筆,以至于毛筆墜落在桌上,留下大團大團的印記。
“呀。我花了好久才寫好的…”她驚叫了一聲,立刻就想要用袖子去擦,結果越擦越黑,反倒是把那團墨跡不斷擴大,非但弄得自己是一身狼狽,就連書簡上的字難以看清了。
但小蝶卻并不驚慌,一雙靈動的眼睛放到了有些發愣的秦軻身上,輕聲道:“姑爺,你愣著做什么呀?還不趕緊幫忙?”
“哦…我…”秦軻也是有些迷糊,但眼見公輸雪這幅樣子,也想不得太多,立刻就靠了上去。
與此同時,小蝶卻嘴角帶笑,靜悄悄地鉆出了房門,同時還帶走了一旁所有在院子里的下人,只留得秦軻和公輸雪兩人在房中忙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