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高長恭所說的自然是最為淺顯的道理,世上黎民千萬,可本身能有天賦修行的人就少之又少,有天賦卻沒遇見一個合適老師的人就更是數不勝數了。
雖然說秦軻教會了褚茍修行,可其實褚茍的修為有大半是因為公輸般送給他的那顆鐵球功勞,要真按照他本身的天賦,就算是修行個十年,無法進入第一重境界也不奇怪。
而修行如登山,一步一重天,從三境再到破三境進入小宗師境界,就已經不知道有多少人被隔絕門外,到了宗師這樣的境界,即便是放眼天下,也不過二十余人,相比較兩千萬的人口,實在是一個小得不能再小的數字。
之所以秦軻一戰而見到這么多高手,也是因為這一戰本身太過重要,就連這些頂尖高手都牽涉其中而已。
高長恭看著秦軻的態度誠懇,也十分滿意,眼神溫和地道:“我跟你這么說,只是怕你把這種心態放久了,容易影響日后修行。你現在已經站在了小宗師境界的邊上,往前一步,就是一道最為關鍵的門檻。而小宗師境界甚至是宗師境界,都不是簡單的氣血強大就足夠的,若你的心境不能達到,恐怕你的后半生,只可能在原地打轉了。”
秦軻悚然一驚,只覺得有一股寒意涌了上來:“有這么可怕?”
“修行本就是在過一條獨木橋,要想走到彼岸,非大智大勇大能之奇才不可為之。”高長恭的眼神凝重,“就好像孫青,他雖然過分驕傲,但他的驕傲背后,卻依舊是日日不輟的修行,從三歲開始,他就已經練劍,每天劈斷三根木樁才算完成功課,他能在這么年輕就成就小宗師境界,不單單是因為背后有一個孫家的資源,更因為他從小就已經吃盡苦頭,這修行境界是他用十幾年的奮勇搏出來的,日后他若是能過了心境一關,成就宗師境界也是水到渠成的事情,這就是厚積薄發。”
秦軻點了點頭。
高長恭輕輕地摸了摸他的頭,清淡道:“你修為的事情,我大概知曉了。這一路而來,你奇遇不少,竟然從第二重境界直接進到了第三重境界,如今又有了小宗師境界的體魄,剩下的,不過是打熬氣血,想必很快就可以真正觸摸到那層門檻。只是我擔心的是,你會因此而出現心境上的缺口。修行是逆水行舟,你若松懈,只怕日后再想要到達宗師境界就晚了。不要過分自信,也不要妄自菲薄,這才是正理。”
秦軻聽出高長恭的關愛,長長地吐了口氣,用眨眼代替了點頭,道:“我會記得。”頓了頓,他又問,“那壞消息呢?你還只說了好消息。”
高長恭攤開手做了個無奈的表情,道:“壞消息是,神龍閣下留給你的那份禮物,毀了。宗師境界固然少見,但至少會給予一些潛心修行或是極有天賦之人破境的機遇,也不會有什么生命之危。但你所看到的那只鸞鳳,乃是圣人境界,這圣人境界…可謂世間難覓,先前王玄微為救你而強行破境,便是將生死置之度外,而神龍閣下留給你的東西,本可以讓你不費吹灰之力跨過宗師境界,甚至能讓你在宗師之上的那條路走得更遠,更為安然…可惜啊可惜。”
“心魔這回占據了你的身體,并以此為媒介,將神龍精魄作為了自己力量的源泉。一場大戰下來,又修復了你瀕死的傷勢,這精魄,應該也沒剩下多少力量了。”
秦軻愣愣地嘴巴微張,他從未想過當初神龍不由分說放進他胸口里的光芒會這般神奇,甚至長久以來,他已經快要忘記那一次龍窟的經歷,這時候讓他聽到原來神龍賜予的禮物乃是一縷至純精魄,可以助他修行直入宗師境界,將來登頂成圣也有一線可期…如今卻再不可得,不由深深地嘆了口氣。
失望自然是失望的,他不是圣人,不可能做到“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境界,從觀看項楚、王玄微、高長恭等人大戰時滿臉的震驚和欽佩,就說明自己對宗師境界到底還是存了幾分向往,生而為人,卻能通過修行一道跨越人之極限,能觸摸到萬里外遙不可及的穹頂,誰人不想?天下雖大,蒼茫無邊,又何愁不能一日千里?
但現在…
“也沒什么法子。”秦軻用手撐著額頭,低聲嘆道:“我能保住一條命就該謝天謝地了,至于宗師境界…我還是自己試著去修行吧。”
高長恭眼睛一亮,倒是沒想到秦軻能這般大徹大悟,居然片刻釋懷,頓時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心想離開荊吳這么久,這孩子大概也有了不少長進。
“你能先出去一下么?”秦軻用手掌遮住了眉眼,腦袋低垂著,幾乎快要低到褲襠里去了。
“怎么了?”高長恭故作不解。
“讓我一個人哭會兒,好歹我丟了一個躺著就能上宗師境界的機會,我…我難受還不行么。”
等到真正清點傷亡的時候,秦軻才知道先前一戰究竟有多么慘烈。
王玄微的奇謀下,唐軍神武天軍死傷過兩萬,玄甲重騎也至少死了四千,傷兩千,即便還能保持原有的軍制,恐怕要恢復元氣也不是一日兩日的事情了。
而荊吳方這邊,步軍死傷近六成,五萬青州鬼騎半數折損,情況嚴重程度比唐軍更甚。
如果不是唐軍因為這一戰丟了本該占據的行州與行州周邊的三郡,恐怕這場仗荊吳軍就算是打贏了,也只能算是輸局,其中緣由,歸根結底還是因為突然出現的鸞鳳。
只是從那天之后,沒誰再聽見過鸞鳳的消息,它就像是憑空地消失了,也只有高長恭等人知道,洛鳳雛一旦褪去鸞鳳之身,以人形游走天下,恐怕要找到她,比大海撈針還難。
至于手頭上的軍隊,高長恭分成了兩部,一部去往三郡朱然處,援手布防,自己則是帶著三萬青州鬼騎輕裝去往行州。
畢竟行州雖易守難攻,卻并不如錦州富饒,若真把軍隊一股腦堆到行州去,恐怕這個冬天還沒過完就得餓死大半。
不出意外地,這年冬日的第一場雪降臨了。
隨后第二場、第三場,年關未到,大雪已經堵塞了幾條要道,久經戰火的墨家地域終于再度被一片白茫所覆蓋,行州以及周邊三郡重歸了墨家的掌控,加上荊吳軍的幫助,總算牢牢地遏制住了唐軍的攻勢。
雖說許多失地要收回已變得十分困難,但至少墨家東北至西邊的大片地域都重新穩固起來,百姓們不必再過那種朝不保夕,人人自危的日子了。
百姓自然松了一口氣,知道這場仗應該會因為冬雪的降臨消停一段時間,卻也不得不為接下來的糧食匱乏問題憂思愁苦。
唐軍進入墨家境內以來,所到之處堪比群盜,將他們能找到的每一顆米,每一袋面粉都給掠奪了去,甚至放火焚燒了良田,用戰馬踐踏了秧苗,這一切都使得這個冬天變得格外寒冷。
情況最好的應當是公輸家領政的錦州,如今公輸雪的賢名傳遍了墨家,普通百姓之中開始流傳她“雖女子之身,卻懷老郡守之仁”。
然而公輸仁可是憑借了多年的苦心經營才能有死后無數百姓落淚送喪,公輸雪如今這般年輕,便能與公輸仁齊名,也不知是否因為她在這場唐國滄海聯軍的侵略大戰中的英明表現。
只是公輸家的書房里,秦軻捧著一杯熱茶看著桌上攤開的書簡,忍俊不禁地發出笑聲:“雪,你看看,居然有人上書巨子,說你應該加封高爵,即刻趕赴行州接替郭開的位置!”
公輸雪坐在他對面伏案寫字,聽到秦軻的話淡淡地搖了搖頭,臉上并沒有顯出多少高興的神情,顰眉道:“只私下里說說倒也罷了,怎么這些時日說這話的越發多了起來,我現在擔心…會不會是有心人在暗中推波助瀾,而巨子他…該不會以為我們公輸家真是有所圖謀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