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言靈并不知道,項楚此刻正行走在定安城地下那寬闊的排水暗渠之中,盡管臟污的臭水幾乎淹沒了他的小腿,眼前一片漆黑混沌,可他巍然不懼,挺直著胸膛,甚至嘴角還輕輕彎起了一個弧度。
“能猜到我走這條路卻又不帶著人來追捕的,看來不是我的敵人。”項楚毫不在意地道。
漸漸的,黑暗里多了一點微光,似乎是有什么人在前方燃起了一只小小的火折子,幽冷的光照亮了那人半張儒雅的臉頰,一柄森然的古劍系于腰間微微晃蕩。
“霸王之名我早有耳聞,沒有千軍萬馬,又如何攔得住你?”那人微微笑了起來,“何況我確實不是你的敵人,甚至…以后我們還有可能成為朋友。”
“滄海的軍師祭酒,劉德?”項楚瞇起了眼睛,露出幾分玩味,“曹孟的座上賓親自前來?這倒是讓我沒有想到,聽說你雖然只是小宗師修為,卻足以能和宗師高手平分秋色,真的么?”
劉德感覺到了項楚身上那股幾乎噴薄而出的戰意,不由得露出苦笑心想這位霸王的性情果然跟傳聞之中一樣好斗:“我不是來跟你打架的,何況在這種地方隨便掄起胳臂都得弄一身黑泥,也有失你這位宗師高手該有的風采。”
“我打架從不看地方。”項楚依舊直直地盯著劉德,“你的名聲我早有耳聞,可惜一直沒能見上一面,如今諸葛宛陵…或者說諸葛臥龍讓我和你見面,擇日不如撞日。”
擇日不如撞日?劉德微微地嘆了口氣,突然開始有些明白自己為什么一直下意識地避開和這位霸王見面的機會…或許只有三弟那樣的人才能與他生出些許共鳴吧 可現在,他已經避無可避。
古劍湛盧依舊還在劍鞘之中,劉德沒有拔劍,只是微微挽起儒袍的袖子,抬起一只手道:“那…請教了。”
一片寂靜的黑暗里,只有污水滴落的聲音,老鼠在其中靜靜地飄蕩,尋找著一切可能充饑的食物。
兩人面對面隔了兩丈的距離,站了好像有一百年那么長。
而后,暗渠內驟然有雷霆炸響!
兩人都沒有動用兵刃,但項楚的體魄之強,甚至可以硬抗入了圣人境的王玄微,還能存活下來,這一點,即便當時的高長恭都甘拜下風。
應該說劉德從交手的一開始就處于全面的下風,畢竟一個小宗師境界的高手,要如何和一個貨真價實的宗師高手正面交戰?
整個暗渠顫抖起來,而就在瞬息之間,項楚陡然向后退出十幾步,雙腿生生地插進堅硬的石頭之中,一只手好似熊一般在暗渠的墻壁上劃拉出長長的爪痕。
劉德依舊站在原地,嘴角帶著笑容,除了衣服有幾處破損、發絲有些散亂之外,好像之前什么事情都沒有發生過。
“原來如此。”項楚輕而易舉地把自己的雙腿從石頭之中拔了出來,重新站直了身體的他好似一尊巨神,“你那坤術該是諸葛臥龍教的罷,只要你雙腳依然踩著大地,便能獲得源源不斷恢復之力,怪不得你能做到如此地步。”
“僥幸而已,若是項將軍真的用上全力,我恐怕還是不敵的,單單是幾下交手,我的手臂已經斷了三次,想當初即便是我二弟也沒有如此暴烈的威勢,霸王之名果然名不虛傳。”
“恭維的話就不必了。”項楚搖搖頭,“我實在難以想象,像你這樣學會坤術的人…一旦突破到宗師境界會變成怎樣的怪物,想來那個時候,我也早已不是你的對手了。”
“那也得我能破境再說,我資質并不如將軍,僥幸奇遇才得了這先天法術之一,當年的我很快破了三境入小宗師,可這么多年過去,我的修為依然停留在小宗師,我心里清楚,想要再進一步入宗師境界恐怕不知得是何年何月了。”
“不過…”劉德頓了頓,繼續說道:“將軍還打算繼續跟我在這里交手么?剛剛我們的動靜,此時應該已經被人察覺,這定安城可還藏著一個真正的怪物,再不走,我們就都走不了了。”
項楚沉默著,似乎還在權衡利弊。
劉德深吸了一口氣,恭敬地行禮道:“在下奉國主之名,前來迎將軍,還請將軍不要再猶豫了。”
荊吳。
小千一直以為,就在今天夜里,他會親眼見證黃漢升和高長恭這一對荊吳名將在戰場上掀起一場足以留名青史的戰斗。
可或許是天意就是如此,又或者是他那始終還年輕的思維依舊無法捉摸到這場戰爭的走勢,所以在戰場上,黃漢升和高長恭僅僅只是短暫地一個照面,隨后兩人就擦身而過,沒有正面相交。
“報!老將軍所部已經沖散敵軍,孫同帶著人后撤了近三十里!”
“報!左路軍守住了戰線,但傷亡已經過半,韓老將軍戰死!”
“報…報!右路軍…敗了!最后的關隘已經被沖破,傷亡不明,大將軍…大將軍踏營去了!”
聽到最后一個消息,小千的雙腿幾乎支撐不住身體,搖搖晃晃仿佛隨時都可能摔倒在地上。
“這是…我們敗了?”他很清楚自己這一方面布下這樣的銅墻鐵壁到底是為了什么。
本以為高長恭是聲東擊西,試圖以渡河來掩蓋他想要直接從洼地穿過防線,可高長恭顯然要更為詭詐。
正當他們把最后的力量壓上戰場上之后,他卻突然打了個轉折,一邊讓孫同部拖住黃漢升,直接渡河擊打早已經十分虛弱的右路軍,硬生生在這條防線上拉開了一條口子!
“蠢貨!蠢貨!”小千咬牙紅著眼睛,像是瘋也似地咒罵著自己,“聲東擊西,何嘗不也是聲西擊東?大將軍的本事,怎么可能讓人簡簡單單就看破了?”
他好似一頭暴躁的、被激怒了的野獸,來回轉了十數圈之后,一咬牙一跺腳沖出了大帳,打算親自策馬去找黃漢升。
只是他才剛剛奔出營寨沒多遠,便已經撞上了正在回撤的黃漢升所部。
在經歷了這場戰爭之后,這支軍隊雖然看上去變得有些混亂,不少老卒的臉上也滿滿都是疲倦之意,但可以看出的是,他們依舊斗志昂揚,手中的長矛與旌旗高高地聳立著,好似不倒的山峰。
“老將軍!”小千一路直到黃漢升身旁,看了一眼正一身血污的大樓還有王祝之后,迫不及待地道:“大將軍從右路軍破營而去,我們現在得趕緊派兩路大軍追擊,我想一路可以從平絨山向南,一路可以…”
誰知道黃漢升卻并不急于聽他的話語,而是擺了擺手,回頭望了一眼那早已經傷痕累累的軍隊,道:“這些事情,之后再說吧,軍中需要重整,被打散了的部隊也需要收攏,這一戰,我們也損失了一萬五千余。”
“那怎么行?”小千急促地道:“以大將軍的本事,麾下又是他最精銳的青州鬼騎,不需七日便能抵達建鄴城下,屆時我荊吳不就…”
“這些我都知道,按我說的,重整兵馬。”黃漢升打斷他,似乎想要說些什么,卻又只是搖搖頭,擺擺手帶著人向著營寨中進發,只留下小千孤零零地坐在戰馬上,呆呆地望著黃漢升的背影,懷疑自己到底是不是認錯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