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他還沒有把菩薩劍出鞘,不過剛剛那名堂主結結實實地挨了劍鞘的痛擊,想來等他醒后,他的江湖之路也將與刀光劍影無緣了。
而秦軻此刻不屑于再多看他一眼。
換成是兩年前的他,必定不會這般殺伐果決,甚至當他得知對方是一個正在發展壯大的江湖幫派后,應該會第一時間轉身溜走吧。
或許他自己都沒有察覺,兩年來所經歷的事情,已經徹徹底底地將他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加之那日在干河上的一場驚變,雖說成功剝離了神龍心魔的那顆龍心,但依舊沒能阻止大量的毒血滲入了他的肺腑,這更是加劇了他心性的變化。
殺氣在秦軻身上自然逸散而開,雙剎幫的幫眾們到底帶著幾分血性,可惜三番五次沖上去都被秦軻毫不留情地擊退之后,心中也畏懼起來,握著兵刃簇擁成一團,逐漸往后院退去。
嗩吶和鑼鼓的聲音換成了賓客們大呼小叫的喊聲,演奏的樂師們則是慌亂得不成樣子,有的往大街上跑,有的往后院里逃。
與此同時,雙剎幫的幫主薛弓正在房內更衣。
清水沾濕臉頰,洗去這些日子以來操勞的倦容,銅鏡里呈現出斑白的兩鬢、微微松弛且起了皺紋的臉頰。
確實,他現在已不再年輕,原本健壯的身子也沒了肌肉的線條,多了不少贅肉。
但他能一路摸爬滾打地最終把雙剎幫發展起來,自然有他的過人之處。
他一雙蒼鷹般的眼中閃爍著世故與城府,轉頭看向了窗外,喧嘩聲似乎從剛才就變得不太一樣了。
“外面出了什么事?”他起身走到門邊,正巧管家急匆匆地沖了過來。
“豈有此理,誰是寧馨?”薛弓聽完了管家的敘述,壓低了喉嚨咆哮道:“只來了一個人,居然能直接打進中庭,這不是讓江湖上的朋友都看我薛某人的笑話么?你們這些人都干什么吃的!”
幫主多年積威,下人向來敬畏,老管家在外頭本就受了驚嚇,這回更加抖成一團,顫聲道:“不是下面人做事不力,實在是那個人太過厲害,王供奉倒是在場,可一見那人的身手,便立刻讓我來稟報老爺,說…若沒有二爺在,怕是只有老供奉能與此人一戰了。”
“他真這么說?”薛弓聽到這樣的話,也皺起了眉頭。
作為修行者的供奉既然能說出這樣的話,顯然證明他沒有必勝的把握,才會畏縮不前。
“看來是個軍中高手,不可小覷。”薛弓揮退了侍女,有些頭疼地坐了下來,捏著有些發疼的太陽穴道,“二爺出去辦事,估計還要一個時辰的功夫才能回來,老供奉他…舊傷發作,還在閉關,也不好讓他出去應對。何況,若真是軍中的高手,背景深厚,難保不會牽扯出什么大人物來…不可胡亂處置。”
“老爺英明。”管家小小地拍了個馬屁,這時候才敢把肚子里憋著的話說出來,“關鍵癥結還是那個寧馨,我…倒是知道一些,只是…”
“都什么時候了,還吞吞吐吐的!快說!”
“是。”管家點了點頭,臉上猶猶豫豫地做了好幾個表情,緩慢道:“前些日子…少爺看上了一個女人,那姑娘孤身一人,住在巖雀大街…好像就是叫寧馨,長得確實有幾分姿色。少爺他謹記老爺的吩咐,一直沒做什么不守規矩的事情,只是送了不少金銀和禮品,結果…都被退了回來。”
“哦?以阿泰的性子,對喜歡的女子向來不惜金銀,竟然還是沒能打動那個寧馨,這女子倒是剛烈有秉性。”
薛弓當年尚未發跡之前,也在巖雀大街住過一些日子,自然知道那里富貴的住戶中絕沒有姓寧的。
既然這位叫寧馨的女子秉性純良,又不貪慕權貴,自己這些年忙于幫眾事務,耽誤了兒子婚事,若自家兒子真是喜歡…
但接下來的話卻讓薛弓再度精神繃緊。
“誰想,少爺想著老爺大壽,索性來個喜上加喜,一大早嚷著今日就要成親,兩個時辰之前,我看著劉管事帶著人扛了好幾個紅底金邊的大箱子出門…怕不是…”
“老爺。老爺?”
薛弓猛然一巴掌拍在座椅的扶手上:“這個混賬東西!我早跟他說了京都居大不易,我雙剎幫雖立足于此,可根基尚且不穩,絕不可去做那些欺男霸女的事情,結果他還是把人給招來了!”
想到自己剛剛還動了為兒子招妻的心思,于是越發憤怒:“那個混賬在哪兒?你,你趕緊帶上人,把那個寧馨帶到我面前來!”
只是還沒等管家點頭,他立刻一揮手,沉下臉道:“不…若是算算時間,如今生米都該煮成熟飯了…”
薛弓罵了一句臟話,嘆道:“晚了,晚了啊。”
想到如今被動的局面,事情的棘手,薛弓不禁臉色一陣紅一陣白,又怒罵了幾聲道:“你帶著人,去把這孽障從房里抓出來,把他關到柴房好好醒醒那豬一樣的腦子…至于那個女子,讓下人好生寬待,若是…她要自盡,你們務必要護住她的周全。接下來…等我去會一會那人再談!”
說完,他猛地拂袖便出門去了,看方向,正是向著中庭而去。
其實薛弓本人的武藝并不算好,放在江湖里,不過是會耍兩下招式罷了。他那位受了山野隱士十年教導終有所成的弟弟才是真正的高手,幫中也只有那位小宗師境界的老供奉能戰而勝之。
可他薛弓依舊是這雙剎幫的幫主,時間證明了,個人榮辱成敗,并不單單只靠氣血修為。
不過當他真正看見那孤身一人立足于眾人合圍之中,舉手投足間便能輕易斷人手足的秦軻,還是忍不住低低地嘆息了一聲。
“實在太年輕了些…”
他這一句太年輕,不是在說秦軻初生牛犢不怕虎,敢于單槍匹馬闖入他的府邸。
他是感嘆于秦軻青澀的臉龐和眉宇間的稚嫩,結合他所展現出來的實力,不由驚嘆秦軻的天賦過人。
“至少該有第三重境界了…不,距離小宗師也不遠了吧?”薛弓眼神凝重,心中暗暗猜測這會不會是哪家從軍的世家子弟,背后的身世背景又如何,是否有周旋的余地…
或許是因為他的思量,足下的腳步也停了下來,顯出幾分不急不緩的樣子,順勢藏身在幫眾之中觀察著。
伴隨著一聲怒吼,一道精悍的人影從人群之中悍然沖出,如猛虎出山一般直撲秦軻!
“何奎!”一直身處人群后方的修行者發出一聲驚嘆,同時薛弓心情似乎也隨著那一聲怒喝而昂揚起來。
如果不是今天眼見這一往無前的身姿,薛弓險些已經忘記了這個人。
想當年他發現何奎的時候,這個彪悍的漢子因為修為出了問題險些喪命,不過薛弓花了大價錢為他請了大夫梳理經脈,才免了他一場死劫。
可惜因為這件事情,何奎的修為從此只能止步于氣血第三境,再難向前一步,可憑借他自小不輟的體魄功夫,依然讓那位修為深厚的老供奉稱贊不已。
不過這個何奎十分孤僻,甚少與人交流,甚至幫派有事也常常不肯出手,于是薛弓也只是秉承著“養著總沒壞處”的原則,把他安排在宅子里,沒想到今天居然派上了用場。
鐵指套重重地擊打在劍面上,聲音好似重錘打鐵,那一路來好似殺神一般的秦軻橫劍身前,雙腳在地磚上拖出一道崩裂的痕跡。
秦軻抬頭,也是被這個漢子微微驚訝了一下,不過最大的驚訝還是在他趁著拳勢空隙撇出一劍的時候,這個人卻毫不畏懼,靠著赤裸的雙臂就把菩薩劍拍開了開去。
這樣的橫練功夫,秦軻在公輸察身上見過,甚至公輸察也沒有他練得好,看來這世間還真是藏龍臥虎,什么人都有。
當然,若是公輸察真的親身在此,以他的氣血修為,手持一把“斬虎”足以在兩個回合之間把何奎劈成三段。
秦軻雖心懷憤怒,卻還沒有喪失理智打算大殺四方,所以在眾人眼中,這一回合看上去好像被壓制住了一般。
“何供奉!打垮這小子!”大多數江湖雙剎幫的幫眾并沒有達到修行者的層次,在面對兩人在電光石火之間的連續交手只覺得眼花繚亂,紛紛叫起好來。
躲藏著的薛弓也正是眼見這樣的場景,所以也不再急于出面。雖然他心中已經定了下謀略,不與秦軻成生死之敵,可若是秦軻真能被何奎打垮,他今日大壽丟的面子自然也就回來了。
一石二鳥,豈不是正合心意?
一聲劇烈的悶響,靠近門口的那一張刷著紅漆的八仙桌終于被一拳打成無數木屑,秦軻側身再退兩步,眼角看見一條如銅鐵澆筑的腿撕裂了褲腿,轟然落在地磚上留下一個大坑。
何奎的身軀并不算高大,但健壯得就像是一頭猛虎,同時動作還快得像是一頭獵豹,可以在一眨眼之間就揮拳無數次,帶著鐵指套的拳頭每一次揮出,都在空中發出一聲如鞭響,直震得他額頭幾根發絲不斷地顫抖。
秦軻在不斷地后退,但每一步后退卻都并非出于慌亂,精準得就好像踩在梅花樁上,于毫厘之間,避讓開何奎的拳勢。
但他今日是來救人的,可不是來跟這些人切磋耍把式的!
想到久違的寧馨那柔和的笑容,不斷后退著的秦軻胸中有些消退的怒意再度升騰了起來,風視之術中的一縷縷風似乎浸透了他的雙耳,在他的腦海之中匯聚成了一幅只有他自己能看得懂的圖畫。
菩薩劍的劍鞘終于向上,如一頭怒龍般昂起了頭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