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孟和曹沛之間的對話,秦軻自然是沒有聽到的,而即使他真的聽見了曹沛對他的這一番“英才”說法,他恐怕只會不置可否,畢竟入到滄海帳下這種事,他并沒想過,以前沒有,現在更沒有。
至于將來會不會有…那也不是他現在能知道的事情。
在此時此刻,對他最為重要的,還是面前哲別格的那把彎刀,還有,蠻人那如野獸一般的咆哮。
秦軻確實低估了哲別格。
讓他沒有想到的是,這位昔日滄海國的神箭手,即便是斷了他慣用的右手,還損失了大量氣血,可當他用左手握起彎刀劈斬,那力量依舊讓他覺得沉重無比,幾乎難以招架。
“畢竟是小宗師…”秦軻想到這里,對于突破氣血三境,進入小宗師境界的心情更加迫切了一些。
畢竟,無論是誰,都會希望自己足夠強大,強大到可以掌握一切,而不是如一葉扁舟般在波瀾之中面對未知,多一張牌,總會讓人安心一些。
“騰格里啊啊啊啊啊——”哲別格雙目通紅,臉上用鮮血畫出的戰紋在冰雪的光芒之中迸發出一種原始的狂野,而在他的巨吼之中,彎刀幾乎化作了一道驚雷,自上而下地墜落,結結實實地劈在了秦軻倉促舉起的劍鞘上。
菩薩劍的珍貴,不僅僅在于這把劍是天下少有的利器,甚至就連這劍鞘的木料都是天下罕有,當它被彎刀的鋒芒狠狠劈中的時候,并未直接碎裂,而是發出一聲沉悶的撞擊聲。
秦軻手上一麻,悶哼一聲,隨后向著后方連退兩步,眼角掃過劍鞘的面上,發現上面又多了一道細小的痕跡,這令他著實有些心疼,但隨后哲別格再度像是一頭野獸一般撲了上來,彎刀與他手中的菩薩劍撞擊的同時,哲別格那健壯的身軀也狠狠地壓倒在秦軻的身上。
秦軻第一次見到這樣的戰斗方式,相比較中原人的兵擊,哲別格除了善用彎刀之外,似乎也十分善用自己全身的每一處對敵人進行打擊,因此在猝不及防之下,秦軻仰天倒了下去,驚起圍觀人群的一陣驚呼聲。
這該不會是他們草原上所謂的摔跤吧?秦軻心中閃過幾個想法,倒是沒有太過驚慌,雖然跌倒在地,但手中的菩薩劍一絞,直接瞥了彎刀的鋒芒,隨后劍尖一挑,便是七進劍中的和風一劍。
哲別格眉頭一緊,血紅的雙眼雖然看起來充滿獸性,卻又不乏理智,自然知道這一劍足以傷到他,彎刀變成了拐杖猛然在雪地上一撐,整個人便躍了起來,隨后滾落在秦軻身旁不過三尺的地方。
幾乎是同時的,兩人都是出了一腳,一聲悶響之后,秦軻在雪地上被平移推出了半尺的距離,知道自己的氣血終究不可能真的跟小宗師齊平,隨后手腕一抖,菩薩劍已經順著手臂如一條直線鉆了出去!
如龍一般的菩薩劍狠狠地咬住了彎刀的鋒芒,朝露劍的劍意破空而出,直接撞得彎刀向后節節退卻。
隨后又是一陣刀劍碰撞的聲音,兩人明明躺在地上,竟卻像有某種默契那樣都沒有起身,都在追求著那不過半個呼吸的間歇,那些看似潑皮打架時才用的姿勢,每一次的碰撞卻都蘊含著森然殺意。
這小子快得有些怪異,根本不像個三境的修行者…
哲別格和秦軻連續交換了十四招,越打越覺得心驚,他在草原上征戰十幾年,生死之間徘徊無數回,這孩子才多大?
難道這世上的奇才真就這般天賦異稟,不講道理?
他當然不能理解,對于一個修行過巽風之術的人來說,自然而然對空氣中的風有著無與倫比的親和力,即使沒有木蘭在身邊教導他的七進劍,他還是能通過風的聲音察覺到自己出劍的缺陷,并且不斷地加以改正。
如此持續至今,他的七進劍和當初剛離開荊吳的時候已經完全不同,每一次出劍都老練沉穩,速度奇快,角度刁鉆。
咬了咬牙,哲別格再度一聲大喝,彎刀再出,直接壓在秦軻的菩薩劍上,幾乎是想用劍鋒切開秦軻的胸口!
論修為,秦軻終究差了一籌,無論是瞬間的爆發力,還是氣血的充盈程度,而這也是小宗師和三境修行者的根本差異所在。
他這是…想要起身!
秦軻敏銳的直覺立即察覺到了哲別格的動作,他知道,一旦讓哲別格站起身來,他的處境將更加被動。
想到這里,他使勁撐住菩薩劍,順勢把菩薩劍的沉重劍鞘塞到胸前用以抵御那直逼心口的鋒銳。
“滾下去!”眨眼之間,秦軻放開了手上的力量,菩薩劍被彎刀上的絕大力量壓得下墜,卻正好被沉重的劍鞘格擋住。
氣血貫通胸口的秦軻借著哲別格微微驚愕的同時,咬牙爆發出一股力量,用頭狠狠地撞向哲別格的眼眶,哲別格吃痛微微起身,秦軻立即捕捉到這一剎那的破綻,隨后,他抬起劍鞘重重擊打哲別格的頭,并飛出一腳,將他踹了開去。
“好!”曹沛的眼里好似有光,一旁觀戰的劉德也在這時忍不住笑出聲。
劉德笑嘆道:“這小子倒是有些賴皮招數。”
曹孟津津有味地看著這場搏殺,臉上也帶著淡淡的笑容,他沒想到秦軻會表現得比他想象地還好,點頭道:“在武學上,你的眼光總是不錯的,否則孤也不會將此事交由他去做。”
關長羽也跟著笑道:“大哥可不是眼光獨到,分明就是對這小子有幾分偏愛,這么多年,我極少見到大哥對哪個年輕人能寄予這般厚望。或許…是他身上確實有子云的影子吧?”
“趙子云…”曹孟沉吟道:“這樣的絕世英豪,孤卻無緣親眼得見。劉德,你說你正好指點了他一些東西,是你那一套劍招么?”
劉德點了點頭,含笑道:“是。不過出乎我的意料,更是有些驚喜,這孩子…居然到現在還沒用上我教的東西,卻也能跟哲別格打得平分秋色,或許…接下來我們還能看到更多有趣的東西。”
對于旁觀者來說,看兩人戰斗自然是一種十分不錯的享受,可對于身處其中的秦軻來說,這一場戰斗所帶來的壓力已經逐漸像泰山壓頂般令他有些無法招架了。
他和哲別格在雪地里又滾成一團,而兩人身負修為,每一次揮動兵器都勢大力沉,雪地被他們切得縱橫分裂,身上也沾上了許多泥土,秦軻也變得好像一只涂了油彩的花貓。
蠻人們的呼聲和百姓們的呼聲此起彼伏,而秦軻在這樣的呼聲之中和哲別格再度一次撞擊,在相隔十尺的位置,兩人不分先后地站了起來,四目相對,如針尖麥芒。
這時,秦軻的身后突然響起戰鼓聲。
秦軻微微側目,正看見曹沛那擂鼓的背影,每一次揮動鼓槌,都像是在砸出一道驚雷,從中淌出火焰,頃刻間在這片蒼茫的大地上燃燒起來。
在這樣壯懷激烈的戰鼓聲音中,秦軻和哲別格腳下踏破那一片混亂的泥地,如兩頭盛怒中的虎豹,尖牙交錯。
“打他!秦軻!打他!”對于單純的稻香村村民們來說,他們絲毫不知氣血修行的境界分別,更不明白秦軻如今以氣血第三重境界迎戰小宗師境界的哲別格是何等少有而艱難的事情。
孩子們看不清秦軻和哲別格的動作,只能看見兩個人影在一片刀光劍影之中交錯,卻依舊在努力地發出稚嫩的呼聲,為自己村子這位英雄般的人獻出自己的力量。
秦軻聽著這些聲音,感受著曹沛為他擂響的戰鼓,胸中熱血澎湃,自然而然就生出萬丈豪情,隨著他氣血鼓動之間,張口便發出一聲長嘯,聲音穿透云霄。
此刻他還不知道,以氣血駕馭嘯聲,這是只有小宗師境界高手才能掌握的手段,當初高長恭在葉王陵前一聲爆喝便震死了無數玄微子,如今他發出的嘯聲當然沒有那么強大,卻也同樣卷起了一陣勁風,直面撲打在哲別格的臉頰上。
哲別格雙目一瞪,發出一聲野獸般的咆哮,他再度邁開步伐,每一次腳步落地,都震起了無數松散的黑土,因為持續催動氣血,他裸出的上半身呈現出一種鮮艷的紅色,好像有火焰繚繞他的皮膚之上。
“好!”秦軻忍不住大喝一聲,與哲別格過了將近百招,他對面前這個魁梧的蠻人也生出了一份敬意。
哲別格斷了一只手,更因為受傷而需要折損更多氣血來維持身體巔峰狀態,但這個蠻人似乎感覺不到疼痛和疲倦,手中的彎刀每一次落下,都迅捷如一道驚雷,沉重如千斤巨石。
秦軻向后退了一步,卻不是畏懼,而是為了騰出足夠的空間。
緊接著,菩薩劍一抖,卷起了混亂的風,第三進海棠順勢而出,頃刻間哲別格被淹沒于一片劍芒之中。
哲別格圓瞪著眼睛,他可以看見每一道刀光,卻再也無法捕捉秦軻的身影,即便是靠聽覺,他也無法感受到秦軻的存在。
這個人…仿佛憑空消失了一般。
但他知道秦軻不可能消失,相反的,他已經嗅到了危險的氣息正在逐漸逼近。
彎刀割裂了空氣,發出如鬼哭一般的嗚嗚聲,漫天的劍影被他劈成了碎片,只是他每一次前進,都會在腳下微不可查地后退兩步。
他在等。
當銳利的風聲鉆入他的耳朵的時候,他再度看見了秦軻手中的菩薩劍,鋒芒在前進,盡管距離自己還有三尺,但上面蘊含的殺機已經沖到了他的面前,仿佛一朵散發著血腥味的花朵在綻放。
秦軻的手臂猛然推了出去!
第四進。
穿云。
如今的穿云,早已褪去了原本的生澀,取而代之的是厚積薄發的沉穩,層層遞進時遵循著某種無法捉摸的軌跡,不斷地刺破空氣,卻又將劍氣掩藏于凌厲的風中。
最后,它化為一道筆直的,一條線。
哲別格目光凝重,面對這一劍他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好在他之前刻意地留有退路,所以一切似乎還來得及。
彎刀的面寬闊而且厚重,當那彎刀橫擋在那道銳利的風前,簡直如一道鐵壁般難以突破。
秦軻一路向前,腳下的步伐越來越快,幾乎快要追上正在后退中的哲別格,穿云一劍狠狠地刺在彎刀的側面,兩把兵器尚未真正接觸,彎刀的刀面上已經出現了一個十分細小的口子。
等到穿云一劍的劍勢全部吞吐完畢,哲別格終于停下了腳步,大吼一聲,彎刀翻轉的同時,一記上撩撇中了秦軻手中菩薩劍的劍尖!
虎口一陣疼痛,秦軻面色一變,來不及多想便一躍而起,菩薩劍脫手不過半寸,卻又再度回歸他的手中,劍柄帶著粗糙的手感握在秦軻的掌心,幾乎與他的手臂融為一體。
他沒想到即便在那種情況下哲別格依舊可以冷靜出刀,并且還提前預料到他潛藏的殺機而留有轉圜的余地,最終破了他在穿云之后暗藏的破霧。
如此看來,這些在戰場上拼殺多年,在血與火的歷練中翻滾下來的將領,沒有一個是省油的燈。
打到現在,兩個人已經很難再有留手,就算以哲別格小宗師境界的氣血,也不可能真的跟他不眠不休地打下去,況且他身上斷手的位置愈發疼痛,裹傷的布條早已被鮮血浸染,血珠好像一條斷了的線,染紅了他腳下的那一片白雪。
哲別格已經不能再等,他必須要在接下來的一刻鐘之內分出勝負,要么勝,要么死!
只是正當他想要再度出刀之時,眼角卻看見一道黑光突然從秦軻的衣領激射而出,半個呼吸的時間便已經來到了他的面前。
暗器?哲別格心中一跳,雙腿立時一震,沉重的力量使得腳下出現兩個土坑,隨后彎刀在半空中劃出一個渾然天成的圓,直切那道空中的黑光。
只是,就在哲別格彎刀已經擊中那道黑光的時候,他卻感覺有些不對,雙目微微瞇起,卻正好看見那道黑光的本相。
居然是一只巴掌大如小蛇一般的蜥蜴!
此刻它正用四肢直接扒在他那鋒利的刀鋒上,向著他的手腕迅速爬來!
小黑!
哲別格怪叫一聲,手腕一翻,握著彎刀猛然一抖,不料卻是完全無法把小黑甩脫下去,甚至在這一眨眼的時間里,小黑已經上到了刀柄的位置,隨著它尖銳地鳴叫了一聲,張口便向著哲別格的手指咬了下去!
“格尼嘛斯!”急切之下,哲別格本能地用蠻族語罵出了臟話,臉上的神情也變得十分猙獰。
但再猙獰,他也不敢真的讓小黑咬上一下,這東西明顯是面前這小子放出來的,誰知道會不會有什么古怪之處?雖說他小宗師境界可以逼出大多數的毒藥,可在這種激戰的時候,只要差上分毫,或許就是陰陽兩隔,他還不想用自己的性命開玩笑。
手指松開的一瞬間,彎刀已經被他一腳踹了出去,追上來的秦軻腳步頓時一滯。
只是這樣一來,他手中也就沒有了兵器,雙手空空…不,應該說單手空空,寒風吹動他腦后的兩根辮子,他咬了咬牙,他轉了個頭就開始向著那柄他插在泥地里的弓跑了過去。
剛剛接住從天而降的小黑的秦軻當然不可能就這樣放任他去拿那把大弓,雖然一把大弓對于只有一只手的哲別格來說頂多只是一根燒火棍,可多少哲別格也是個小宗師中的強手,難保不會有什么壓箱底的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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