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想到這里,他突然來了勁頭,也就不怎么在意自己平白無故被卷入的事情了,甚至還搓了搓手,一路從馬背上取下了菩薩劍,抽出一半看了看劍鋒。
但不知怎的,劉德看見菩薩劍的劍鋒之后,卻是面色一黯,從眼睛里現出幾分懷念。
原來這把劍還在?
還有了傳人?
“我能看看你的劍么?”沉默片刻后,劉德用淡淡的聲音詢問道。
秦軻沒有多想,只是點了點頭,把菩薩劍遞給了劉德,反正在他看來,以劉德這樣身份的人怎么也不會把菩薩劍搶了去,更何況他腰間那把古劍湛盧,也未必會弱于菩薩。
劉德接過了菩薩劍,感覺到劍鞘沉甸甸的重量,隨后輕柔地撫摸起劍柄,順著獸皮包裹的部分,一直摸到冰涼的護手。
隨后握住劍柄,微微一用力,帶著錚錚的清脆之聲,菩薩劍出鞘而吟,幾片從空中緩緩降下的雪花在一剎那之間就被切斷,而劍鋒沖著天際,上面反射的光芒讓人覺得它似乎有種歡快的情緒。
“長合三百六十周天,寬合天罡半數,鋒利無匹,可切玉斷金…”劉德放下劍鞘,緩緩撫摸劍身,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位老朋友,說話的聲音之中也不免多了幾分深情,“老朋友,原來你還在,沒想到我們還能在十幾年后再見。”
秦軻感覺到劉德對于這把劍的感情,疑惑地道:“劉叔,你跟這把劍有淵源?”
“淵源?”劉德聽了這句話,微微一笑說道:“這把劍從前叫作青釭,本是出自長城一位有名的鑄劍師之手,后來子云將它帶了出來,甚至還曾在紛爭之中一人一劍沖出亂軍十萬…”
秦軻的眼睛微微有些瞪圓了,第一次聽說菩薩劍的過去,他不由得訝然道:“原來這是你那位朋友的配劍?那…青釭是什么意思?”
“青釭,是燈火青熒,燈光青白微弱之意。”劉德回答了問題,又問秦軻道:“現如今這把劍的名字是什么?”
得到了秦軻的回答之后,他皺了皺眉,嘆息一聲道:“真是讓人意想不到的稱呼,不過應該也不是什么壞事…小兄弟,你明白‘菩薩’一名的意思么?”
秦軻點了點頭道:“高長恭說過,兵者,兇器也,圣人不得以而用之,大概是希望我能讓這把劍少沾些鮮血吧?”
只是他想到自己這一路走來殺的人并不少,不由覺得有些羞愧。
自己是不是有些忘記了這劍名的本意?
劉德卻是搖搖頭,輕聲道:“少沾些鮮血自然是不錯的,但在你看來,就僅此而已了么?”
秦軻看向劉德,有些遲疑地問道:“還有別的意思?”
劉德笑了笑,緩緩把菩薩劍重新入鞘,拍拍他的肩膀道:“你要知道,劍雖兇器,卻并非只能用以奪人性命。圣人說,不得已而用之,那什么時候是不得已?是要泄一己私憤,還是為天下百姓蒼生?在我看來,劍固然鋒利,傷人傷己,可若是天下百姓需要這一把劍,需要握劍的人,那么這劍就必須出鞘。”
“為了天下百姓?”秦軻莫名感覺到了一些震撼,更感受到了一些重量,只是那重量此刻并不屬于他,而屬于他面前的劉德。
其實他從來沒有那么偉大的情操,沒有想過要拯救誰,更不要說成為濟世扶弱的圣人…或許他能在遇上不平事的時候拔刀相助,但這終歸只是他單純的惻隱之心罷了。
像劉德那般,靠著單薄的肩膀支撐起整個天下的重量,他自認如今的他,根本做不到。
劉德腰間的那把湛盧古劍,盡管秦軻從沒見過它真正出鞘,但秦軻知道,當劉德拔出那把劍的時候,會有無數的人在他的身后追隨他,為他奮戰,為他死去…
或許自己此生只能單純地做一個游俠兒吧…
劉德很快看出了秦軻眼里的茫然,并不急切地向他灌輸什么,只是微微笑了笑,道:“也罷,這些事情,日后或許你會明白,到那時候,希望我們能并肩作戰,真正還天下以太平。眼下來說,還是要走好面前的每一步路。”
“把你的劍拔出來吧。”劉德將劍交還過去,道:“趁現在還有一些時間,我教教你,該怎么對付哲別格。”
秦軻依言再度讓菩薩劍出鞘,問道:“為什么?哲別格現在已經失去了慣用的右手,因為受傷氣血有損,最擅長的弓也用不了了,難不成你還覺得我沒有勝算”
他想劉德一定是還不了解他現如今的實力,如今他手中的底牌眾多,除了巽風之術和七進劍之外,還有那個藏身于體內的紫色雷電,一旦釋放出來,哪怕再遇上程雙斧那樣的小宗師高手都能有一戰之力了。
而且他最為驚喜的是,原來他最大的底牌并非是這些藏于自身的東西,而是那成天到晚看起來只知道混吃等死的小黑。
也是那天儒門弟子潛入盧府的事情之后,秦軻才得知原來小黑有著那般強大的毒性,連一名小宗師境界的修行者都能被他毒到人事不省。
這一次出來,蔡琰不肯把小黑留在身邊當“衛兵”,于是又把它強行塞到了秦軻的手中,所以這小家伙如今正在自己胸口的衣衫里酣睡——畢竟有了變大變小的能力之后,再想將它藏入衣服里已經不再是難事。
雖說哲別格是滄海的小宗師高手,估計實力不輸于曾輿,可斬去右手之后,戰力也跟著折損了一半,只要自己別太大意,勝過他幾乎是順理成章的事情。
劉德搖搖頭道:“雖然我相信你的實力,但多學些東西,總不會是壞事。你的七進劍…是木蘭將軍教你的吧?只是,木蘭將軍雖然強,可在七進劍上,終究還是欠缺了一些東西。”
秦軻又是一怔,隨后苦笑起來,心想自己這一天里到底要被劉德嚇多少次?連七進劍他都知道?這么說來…
“菩薩劍出自長城,那位趙子云…該不會就是創了七進劍的人吧?”
劉德含笑點了點頭:“反應倒是挺快,不錯,子云的武學天賦,只怕這天下都無幾人可以相比,他平生慣用兩種兵器,一種是槍,如今你們那位高大將軍槍術無雙,里面便有他的影子。而另外一種,自然是劍了。七進劍是他歷經生死之后的精華,一開始本有四十九招,但后來他與我們一起北上的時候盡拋糟糠,最終縮為十四招,定下名字叫‘七進劍’。”
“十四招?”秦軻原本還在感嘆原來高長恭那樣厲害的人,原來也學過趙子云的技藝,可當劉德說到七進劍有十四招的時候,他的眼睛卻瞪圓了。
“不是只有七招么?”秦軻傻傻地看著劉德,心想劉德莫不是不會數數所以算錯了,這名字都叫七進劍,又不叫七七劍,哪兒來的十四招?
劉德看著秦軻再度被自己震驚的樣子,也是忍俊不禁:“是七招,但也是十四招。”
秦軻最頭疼像是劉德這樣的人玩的文字游戲,每次都吊人胃口,終于有些忍無可忍地道:“哎…你有話直接說吧,別非得讓我著急,那多出來的七招是什么?我怎么從來沒聽過…”
劉德仍然還是那副不急不緩的樣子,在他退出十步距離后,微笑著道:“你舉起劍,我來告訴你。”
秦軻看了看手中的菩薩劍,又看了看劉德,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隨后緩緩地抬起了劍尖,指向了那正在自己對面的劉德。
嗡嗡的聲音驟然響起!
幾乎是在一瞬間,天上飄落的雪花都被卷了起來,化作狂龍咆哮而舞動。
在秦軻和哲別格兩人終于在雪中站定的時候,村子里卻傳來了鬧哄哄的聲音,無數的村民們都像是得到了什么消息,紛紛向著這邊聚集了過來。
衰老佝僂的老人、嘰嘰喳喳說個沒完的婦人、沉穩高大的中年人、帶著棉帽把手縮在袖子里的中年人,裸露著手臂手上還握著木匠刻刀的中年人、牽著狗嘻嘻哈哈的孩子…
這些原本在村子里秦軻最熟悉不過的人們,當他們響應了號召的時候,即便是天上降落的雪花和寒冷的風都無法阻擋他們的腳步,不知道的還以為這些人是在喜迎新年。
而他們的口中匯聚起來的聲音很快形成了一股浪潮,鋪天蓋地。
“阿軻!好樣的!打他娘的!”
“阿軻!巴嬸來給你鼓勁兒了!一會兒贏了給你烙餅吃!”
“軻子!你一定會勝的!打他!打他!”
秦軻看見這樣的景象,也是傻了眼睛,開始懷疑自己此刻到底是在跟哲別格決斗還是在給村子里的人們演一場“胸口碎大石”或變鴿子的戲法?難不成季叔醒了過來,所以把消息給透了出去?
“巴嬸你就算了吧,全村就屬你烙的餅最黑最硬,上次吃得差點被噎住我…”秦軻無奈地回答了一句,心想這可是生死搏殺,村里人又不是戰場上的士兵,一會兒見了血,搞不好會直接嚇暈過去一大片。
“你們還是都回去吧啊,回吧!這真沒什么好看的…”他朝著眾人揮手喊著,卻始終沒法讓這些叔叔嬸嬸哥哥弟弟們散去。
正當這時候,曹孟卻笑著道:“有什么不好,這么多人來給你鼓勁,也算是給你壯壯聲勢。”
秦軻一對烏黑的眼睛看向曹孟,心中一動道:“是你讓他們來的?”
曹孟哈哈一笑,倒是一副敢作敢當的樣子:“不錯,是我。”
“為什么?你明知道他們根本不懂這些,而且一會兒要是流血了,他們都會害怕的。”
“不要太低估百姓,尤其是不要太低估這些曾經從災荒里走過來的人。”曹孟并不認同秦軻的話,搖了搖頭道:“百姓雖然會畏懼死亡,但并不代表他們畏懼死人,尤其是…當這個人是他們最痛恨的人,我聽說荊吳毀堤淹田的事情,諸葛宛陵一連砍下了近百位官員的頭顱,可你那時候看見的百姓們,是害怕,還是歡喜?”
秦軻也是沉默了,想到那時候在荊吳的所見所聞,頓時覺得曹孟說得有理。
“我曹孟是要為民除害,可哲別格…卻不能這么簡簡單單地死在雪地里。”曹孟輕聲地道:“有些時候,死人比活人有用,我既然要借他的一顆頭顱,就得讓他這一顆頭顱化作我的薪柴,燒出足夠亮的火光。”
他雙手環抱胸前,做了個放松的姿勢,咧嘴一笑繼續道:“對了,忘記告訴你,不只是村里的人,縣城、郡上的不少人我都讓人‘請’來了,你的這場決斗,想必會變得十分熱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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