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四沉默著,似乎是被項楚突如其來怒氣所震懾,一襲黑色在老樹的陰影中若隱若現,仿佛隨時都會消失。
“何況,即使是張言靈,也根本不在乎這天下之事。”項楚繼續道:“主上剛逝去不久,他這么迫不及待地跳出來,大肆推動這場征伐,以為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主上或許去了,可退一萬步講,主上選中的繼承人并不是他,而是諸葛臥龍,他可別打錯了算盤!”
“諸葛臥龍已經死了,神啟選擇了另外一個孩子。”李四道。
“誰知道呢?”項楚冷笑了一聲,“至少在我看來,諸葛臥龍可不是那么容易就會死掉的人,至于那孩子,你們不是早查清了他和諸葛臥龍關系匪淺,甚至順著他找到了諸葛臥龍的墓,可你們照樣沒有見著他的尸首,不是么?”
李四沒有說話。
項楚深吸一口氣,終于感覺到胸口的氣血逐漸順暢,隨著他猛地張口,一股腥濃的鮮血被他吐出,幾乎瞬息之間仿若一道血箭,跨越了數十步的距離,擊中面前一棵松樹的樹干,一時不知震落了多少松果松針。
而等到項楚站立起來,他背向著李四說了一句話:“告訴張言靈,如果他自以為可以取代主上,那真是太過于自不量力,至少在我看來,不論是北邊的塔木真,還是南邊荊吳你家那位姓贏的小子,都不可能聽命于他。最好讓他現在就把自己的手腳收得干凈一些,不該他碰的別碰,不該他管的…也別管太寬。”
林中沒有回應,李四的身影不知不覺已經沒有站在那棵樹下,而是消失無蹤了。
項楚對此并不意外,對于李四的身法他當然十分熟悉,所以他只是抬起頭,望向天上的一輪明月,嘴角露出一抹冷笑:“王玄微,我給你一個機會,但愿你不要讓我失望…這場征戰本就毫無意義,如果再少了你這樣的對手,可真的是索然無味了。”
蔡琰被帶走之后,秦軻一時之間感覺孤單了不少,如果不是軍中還有阿布與自己相熟,他真是片刻都呆不下去。
只是他又必須這么做,聽高長恭的意思,荊吳那邊諸葛宛陵早已做出部署,跟著王玄微,接下來只怕要經歷數場大戰,蔡琰一個姑娘家留在軍中本就不合適,一旦再上戰場,亂軍之中,刀劍相連,箭雨瓢潑,秦軻尚且自顧不暇,更不要說分心出來再保護另一個人。
“這幾天的事情,你做得不錯。”走在路上的時候,王玄微突然悠悠然開口道。
秦軻一時不大適應,想想這應該是王玄微第一次直面夸贊自己?
雖說自己從未期希過他的夸贊,但這突如其來的一句還是讓他有些不好意思。
他撓了撓頭,道,“不光是我,主要是阿布幫著謀劃的。”
王玄微沒有多說,微微朝阿布站的方向看了一眼,點了點頭。
回到營中,將士們很多都已經醒來,幾名軍士撥動著火堆,燒起了早飯。
“將軍。”這些日子以來,墨家騎兵已經認定了秦軻擔得起這一稱呼,自然越發恭敬。
雖然他們不清楚秦軻為何從山林間走回營地,不過當他們發現站在自家“將軍”身旁的那個人竟是王玄微的時候,紛紛驚叫出聲,但又同時喜出望外。
會驚叫,因為他們的上將軍突然出現,又是一臉風塵仆仆,甚至有些狼狽。
而大喜,則是王玄微真的信守承諾,來此地與他們會合了,其中艱辛,可想而知。
王玄微則顯得十分平靜,對軍士們道:“給我找一處干凈安靜的地方,我沒有吩咐之前,不要打擾我。”
“是。”士兵們頓時全身一震,隨后各自一路小跑前去做安排了。
夜里,秦軻躺在鋪蓋上,捅了捅睡在他身旁的阿布:“誒,誒,你怎么不說話,你該不會心里難受所以不想說話了吧。”
“本來你不捅我,我已經快要睡著了。”阿布甕聲甕氣地道:“還有,我有什么好難過的?你在說什么呢?”
“嗯?這你都不難過?你那位長恭大哥,來也匆匆,去也匆匆,居然都沒想著和你見上一面再走…你要是難受,就不要藏著嘛,說出來會好些。”秦軻伸了個懶腰道。
黑暗里,阿布搖了搖頭,道:“我是真的不難過。長恭大哥不見我,自然有他的道理,他是荊吳的大將軍,肩膀上挑著萬鈞重擔,我要是為這種小事扭捏,那就太不懂事了。何況你晚上出去也不叫上我一起,萬一真遇上危險,可如何是好?”
“唔…我那會兒忘記了。”秦軻感慨了一聲,“也不知道他和王玄微到底在圖謀什么,不過反正接下來還是繼續打仗,估計一時半會兒,沒個消停了。”
他突然想到一件重要的事情,一拍大腿道:“對了…到時候還要去拿回五行司南,也不知道老高一個人在錦州怎么樣了,萬一這一仗打到明年還不分出個勝負來,我們可還來得及回錦州么?”
阿布依然躺著,只覺得困意籠罩:“不知道。”
“那我們怎么…”
“我們也沒什么法子。”阿布打了個哈欠道:“如果這場戰事持續下去,難保不會波及荊吳,長恭大哥都來了,說明先生也極為重視墨家這次一國御雙敵的戰事,王將軍這次如果救援行州失敗,那錦州必然危在旦夕,到時候還談什么拿五行司南的事情…”
他輕輕地拍了拍秦軻的肩膀,道:“還是別想那么多了,先睡覺吧,明天還要行軍呢,想那么多,都是白想。”
“也是。”秦軻有些喪氣,雙手交疊放在腦后,抱怨道:“蔡琰那家伙,走的時候簡直兩眼都在發光,我跟她說話她理都不理我了,一個勁地對高長恭夸著‘好俊’,‘好美’…”
“噗。”阿布終于笑出了聲,“阿軻,你想說的壓根不是長恭大哥和我難過不難過,你其實只是想跟我抱怨兩句…怎么,你怕蔡琰變了心意,跟著長恭大哥跑了?也是,長恭大哥那張臉,要想姑娘不喜歡還是真是一件難事。”
“誰說的。”秦軻面色一變,感覺好像心里的事情被人輕輕戳破了一般,有些羞惱,“我只是覺得有些…有些…”
他想了半天,支吾了半天,愣是沒找到什么合理的解釋。
“大概是有些不服氣吧。”秦軻終于憋出一句,拳頭在被子下面暗暗捏緊,氣惱道:“出城的時候讓她好好待著,她硬要跟過來,結果這會兒走的時候倒也干脆利落,那腳步,就差飛奔起來了。”
阿布躺在他身旁低低地笑著:“那你的意思是,就算她將來喜歡上長恭大哥也沒關系了?”
“我…”秦軻的拳頭捏得更緊,“當然不是…”
“阿軻。”阿布突然道:“你是不是喜歡蔡琰?”
“你不說話,我就當你默認了。”阿布輕輕笑著道:“其實也不是什么出奇的事情,蔡姑娘長得好看,性情也絲毫不像那些官家小姐矯揉做作,相處起來也讓人感覺親近。當初你強行把她帶出來的時候,高先生就斷定你有情她有意,那時候我還覺得不可思議,但后來我慢慢也信了。”
“什么叫強行…”秦軻低聲道:“先開始是她要偷跑出來跟著我,后來,是她家里人托付給我…她沒有家可以回了啊,我不把她帶出來,難道要讓她留在定安城那個狼窩里么?”
“那也不見得沒有別的法子。景雨先生可以安排把她送出唐國,到了荊吳,以先生的為人,也一定不會對她的境遇坐視不理。”
“雖說蔡大人是我荊吳的敵人,可我們荊吳人大多對他抱有一份敬佩,正如唐國人對長恭大哥也是贊高過毀。畢竟,他一人撐著唐國朝政多年,使得唐國奢靡成風卻不衰反強,國主李求凰久不理政,也就只有他,一面承受著楊太真派系黨羽的攻擊,一面撐住國政,此舉足以算得上是當世英雄了。如今他和他家人落了難,荊吳當然不會說這就要去拉攏他,但保住一個不涉及朝政之爭的蔡琰,總是沒問題的。”
秦軻又不說話了,或許他的心里真的存了那一份私心,所以才沒有讓景雨送她走?
可他答應過蔡琰,說要帶她游歷天下,不是么?他們還拉過勾,在稻香村的時候,也帶她幾乎拜見了村里所有的長輩…
“你跟她…有表過心意么?”阿布又問道。
“當然沒有。”秦軻愁苦道:“就她那每天瘋瘋癲癲的樣子,我覺得我說了也只會被她當成笑話吧…喂,你別笑,你一個勁到底在笑什么。”
阿布減小了音量,笑道:“我笑怎么了,好笑就笑了。反正你們倆的事兒,我管不著,權當看戲。”
“你好意思看我的戲?”秦軻推了他一把,道:“阿布,說說你那位群芳的嬋兒姑娘唄,你對她是怎么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