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秦軻收回了手,看著正拍著屁股爬起來的褚茍,無奈地翻了翻白眼,道:“別叫我師父。”
幾名世家子弟有些遲疑地望著秦軻,有道是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方才秦軻對上他們只用了一只手,而且用的都是很相似的招數,可他們偏偏一點破解的法子都沒有,眼看著自己就被扇了一巴掌,不然就是被拽了個狗吃屎,到現在還暈頭轉向的,這樣的修為,他們哪里能比得上?
而公輸成這時候才艱難地爬起了身子,惡狠狠地盯著秦軻,暴怒道:“臭小子…敢管老子的事兒!你知道老子是誰嗎?”
秦軻高抬著眼睛看向公輸成,冷冷一笑,道:“公輸成,以多欺少,很有面子是嗎?”
公輸成聽到面前這人喊出了自己的名字,眉頭一皺,開始仔細打量起秦軻,這才發現這人似乎真有幾分眼熟,好像在哪里見過…
隨后人群之中,公輸雪款款走出,他頓時面色大變,一下子想起了自己在公輸家的大宅里見過一次秦軻,只不過那時候他急著出門喝酒,也沒多看上兩眼。
“堂姐…”他的眼神里滿是畏懼,盡管身高要高過公輸雪將近一個頭,此刻倒是十分自覺地低下了頭,這可不是因為公輸雪比他稍長幾歲,而是因為從小公輸雪表現出的那種成熟與穩重,以及即便是個女兒身,卻仍然能在公輸仁那里受到賞識,這是他們其他幾個堂兄弟都比不了的。
公輸雪看著公輸成,眼神嚴厲:“你看看你,你是想讓公輸家的臉面都敗在你手里么?”
“我…我怎么敗了臉面了,明明是這小子先惹的我。”公輸成不服氣地嘟囔了一句。
“他惹的你?”公輸雪冷哼道:“那他惹你之前,是誰因為一碗粥潑到身上,就對一個孩子拳打腳踢?你長本事了?不過是潑了點粥,回家換件衣服就好了,和一個孩子置什么氣…再說,這還未到晌午,你不在家好好做功課,倒是跟著這些人廝混喝酒,怎么,你說,我是回去告訴三叔呢,還是告訴大伯呢?”
喝了一夜花酒這事兒,不管是捅到公輸究那,還是捅到管家大伯那兒,他都是吃不了兜著走,這會子他更是大氣不敢出一聲,公輸雪沒法告發公輸究做的丑事,可管一管這個不成器的堂弟倒是情理之中。
“回家去!”公輸雪喝令道:“我三叔舍不得管你,別以為大伯也管不住你,粥鋪是大伯下命令操辦的,他要是知道你在這里鬧事,還不得請家法把你打到半死…”
“是是是…”公輸成此時已然變成了一個泄了氣的皮球,低垂著腦袋,一瘸一拐地帶著那幾個狐朋狗友悻悻離去,反倒是秦軻一時有些發愣,他沒有想到公輸雪簡短幾句話居然這樣管用。
“他為什么這么怕你?”
“小時候就皮得很,幾次犯錯都被我抓住,大伯又都站在我這邊狠狠地懲戒了他,他怎么不怕?”公輸雪望著公輸成的背影,若有所思。
一直以來公輸仁對她都不錯,只是她想要的,卻不僅僅只是“不錯”兩個字。
“看起來我剛才沒必要出手啊。”秦軻說著轉過頭,看到一旁齜著牙跟著傻笑的褚茍,忍不住白了他一眼。
褚茍搓著雙手,諂媚地道:“師父師父,你怎么來了,是不是想我了?”
秦軻伸手上前在他額頭敲了敲,老氣橫秋道:“長本事了,敢和人打架了?”
其實他年紀只是比褚茍大一歲,但在褚茍面前卻一直表現得好像大了他一輩還不止。
提到修為,褚茍眼睛一亮,立刻就得瑟起來,甚至還挽起袖子展示肌肉:“師父,你看看我現在是不是厲害多了?”
秦軻假笑道:“嗯,看出來了,厲害得連摔倒的動作都帶著那么些瀟灑倜儻。”
“咳咳…”褚茍本來還對著秦軻拋著媚眼,沒想到秦軻哪壺不開提哪壺,一句話把他頂到了墻角。
剛剛慌不擇路的時候,他哪里還顧及得了太多,大概是因為踩著了剛剛鬧哄哄人群四散掉落的一只臭鞋,一時沒把握住平衡,所以才滑了這么一跤。
他摸了摸后脖子,訕訕地道:“那都是意外…意外,嘿嘿。”
隨后他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轉了一圈,突然看到了一旁公輸雪正在捂嘴輕笑,他眼前一亮,鄭重其事地鞠了一躬,喊道:“師娘好!”
“咳咳…”這一次,換成了秦軻開始咳嗽,滿腔的怒意又變成滿腔的尷尬,在胸膛里翻騰著,像是一鍋煮壞了的臘八粥。
褚茍當然知道他和公輸雪實際只是一場交易,他這么喊一聲,不過是為了讓秦軻別再調侃他罷了。
這對“師徒”,或者說是木頭人和癩皮狗再度相見的場面,因為分開時日尚短,實在欠缺脈脈的溫情和喜悅,反倒還是像是原先那樣互相挖苦打鬧,這讓公輸雪看了忍不住發笑。
不過隨著她展露笑顏,臉上也多了幾分紅暈,原本清麗的臉龐越發嫵媚起來。
師娘?不知道怎么,公輸雪聽到這個稱呼,心里倒是泛起了一絲甜蜜。
三人這時惦記起了剛剛的那個孩子,便不再繼續閑聊,而是一起并肩走了過去。
小孩子還蹲在原處,只是稍微抬起了一點腦袋,悄悄觀察著這邊的情形,看到秦軻幾人向他走來,他趕忙又將小小的腦袋蒙進了雙腿之間,蜷縮得像一只受了驚嚇的刺猬。
這樣一個單薄的身影,面對世間百態,戰亂紛爭又能生出多大的反抗意志?相反,他只能順應命運,讓那虛無縹緲的老天爺來決定他的生死禍福。
秦軻微微有些心疼,似乎從這孩子的身上看到了當初的自己,他緩緩蹲下身來,輕拍了一下孩子的肩膀。
秦軻可以感覺到,孩子在被觸碰的那一瞬間,猛然地抖了一下,但他還是不敢反抗,只是呆呆地抬起了頭。
“別怕,別怕。”秦軻安慰道:“現在沒事了,你不要害怕。”
他看向地上那已經碎了半邊的陶碗,又抬頭與公輸雪對視一眼,公輸雪會意,點了點頭,走向粥棚。
秦軻撫了一下那孩子有些臟但仍然柔軟的頭發,輕聲與他交談了幾句,這才終于讓他直起了身子,緩緩地站了起來。
孩子閃著他黑亮猶如黑曜石一般的眼眸,仰頭望著秦軻,本該是個很有靈氣的孩子。秦軻心里默默想,只平白遭了這些苦楚…
“你叫什么名字?”秦軻試探著問道。
“狗蛋。”孩子看了看秦軻,又看了一眼旁邊擠眉弄眼想要做鬼臉逗他的褚茍,怯生生地答道。
秦軻對這樣的賤名并不陌生,說起來光是在稻香村,都有一半的孩子會叫“狗蛋”,為了容易區分到底是誰家的“狗蛋”,村里的人甚至專門在狗蛋的前面加上了他們的姓氏,如果碰到同姓的,還會按照年齡分個大小。
“狗蛋。”秦軻微笑著,“你爹娘呢?怎么就你一個人?”
狗蛋吸溜了一下鼻涕,眼神頓時被朝他們走來的公輸雪吸引了去,公輸雪手里端著一碗熱騰騰的米粥,笑吟吟地道:“來,給你的,快吃吧。”
狗蛋看著面前那碗熬得厚實的粥,忍不住咽了口水,他進城的時候正是趕上公輸究管事的那些日子,可一直沒吃上這么厚實的粥,雖說公輸仁定的規矩是粥必須“厚可插筷”,可公輸究第一天接手粥棚,就將鍋里的米粥硬生生改換成了米湯。
他猶豫了片刻,終于還是接過了那白瓷的粥碗,卻立即轉頭往另外一個方向奔跑過去。
秦軻一路見狀也跟在狗蛋的身后,這才在城墻根旁的一處簡易窩棚里見到了一張單薄的、打滿補丁的破布,一位面容困頓、臉色蒼白的婦人躺在上面,嘴唇干裂,像是得了什么重病。
“娘…”狗蛋輕聲地呼喚了一聲,“粥來啦!”
婦人這才勉強睜開一些眼睛,卻仍然無力起身,狗蛋就用瘦小的手握住碗里的湯勺,一點一點地喂進她的嘴里。
秦軻幾人看見這樣的場景都是沉默說不出話來,而公輸雪皺著眉,轉頭朝粥棚那邊喊了一聲,隨即那宋梁把勺子給了旁邊的老張,跑了過來。
“這樣的病人最近很多嗎?”公輸雪忙問宋梁道。
宋梁恭敬地回答:“是有不少,一路逃過來路上也沒什么可吃的,大多數應該是餓的,多給幾口東西吃,慢慢養一養就會好了。”
公輸雪搖搖頭:“不能大意,你現在帶幾個人把她和這孩子都帶去醫館,給大夫瞧瞧。別是得了什么疫病,若疫病擴散開來,整個錦州都要陷入危難。”
“是。”
“這對母子,暫且由公輸家來養。”公輸雪又道:“派人單獨辟一處地方,把有病在身的都安置妥當,這位大嬸的病好了的話,問問她愿不愿意去粥鋪幫忙熬粥,或者在城里找個酒樓做做廚娘也行。”
宋梁點點頭,笑著作揖道:“小姐真是菩薩心腸。”
“菩薩?”公輸雪輕笑一聲,搖了搖頭,臉上表情看不出悲喜。
狗蛋母子很快被送去了醫館,眼看午飯的時間也過了,公輸雪卻突然問褚茍道:“幾天不見,你的修為居然進步得這么快,是得了什么法門么?”
一提到這個,褚茍一時心潮澎湃,激動地道:“師父,你都不知道我到底遇上了什么事兒!我跟你說…”
只是他轉頭看了看四周嘈雜紛亂的人群,又皺了皺眉,壓低了聲音道:“師父,我們還是找個安靜的地方,我慢慢跟你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