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的手指再度向內刺了進去,秦軻張大了嘴,卻只能從喉嚨里發出“嗬嗬”的聲音,老人沒有騙他,疼痛…這明明是劇烈無比的疼痛!
秦軻只覺得腦海中像是什么東西突然爆裂開來一般,原本還殘留的幾個想法也被這股疼痛撕扯得七零八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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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專注地看著秦軻,冷靜得就像是一塊冰冷的石頭。
隨著他手指刺入之后,就在秦軻的心臟位置,一道藍汪汪的光芒從他的胸口閃爍起來,明明是密閉的大殿,卻有一道風從無到有,呼啦啦地吹了起來,呼嘯之中,宛如有野獸在低吼,又像是有什么鳥雀在鳴叫。
于是老人終于停止了深入,面對著勁風,他閉上了眼睛,似乎是感受到他的心念,他身后的“渾天儀”猛地一窒,隨后加速運轉起來,那些銘刻在上面的文字一一亮起,在旋轉之中,好像漂浮了起來。
隨后是一道如流水一般的光芒,天窗之外,烏云密布的天空在這一刻突然云層四散,整個蒼穹一陣白光乍過,漫天璀璨星辰!
“將軍!你看!”副將震驚地看著從太史局上方的天空,一道粗壯如巨龍般的光芒猶如實質,順著天窗轟然落下,在這一剎那竟驅散了黑暗,讓整座太史局顯得無比巍峨莊嚴,宛如神跡。
無數的禁軍想都沒想就跪了下來,膽戰心驚,兩支十人隊進去的時間說長不長,里面沒有傳來半點聲音或是消息,后來又進去一隊繼續泥牛入海,而現在卻突然呈現出這樣一派恢弘之景,他們開始畏懼,開始膽寒,他們甚至為自己前來“叨擾”大殿之內的那人而感到后悔,那應該是一位降世的天神吧?而他們…全都是冒犯者。
衛修同樣也震驚地看著那巨大的光柱,縱然以他的閱歷,此刻也是摸不著頭腦,究竟是怎樣一種術法,竟可以造就這般奇異的效果,難不成里面的妖人…不,難道不是妖人,而是早已踏入世人無法企及的那個境界了?
不,不可能。
他用力地咬了一下嘴唇,直到把嘴唇咬出血來,總算將自己從震驚中拉回,他突然嘶聲大吼道:“都起來!這不過是妖人的幻術!你們是唐國的精兵!都起來!”
他第一聲顯得有幾分嘶啞,但很快,第二聲就變得雄壯有力,雖然他的修為并沒有多么強大,但氣血鼓脹之下,也足以把聲音放大許多。
無數禁軍士卒聽見了他的聲音,就連跪在地上磕頭乞求寬恕的士卒一時間也愣愣地抬起頭來,看著衛修,有些愕然。
“都起來!這不過是幻術!”副將也回過神來,跟著衛修一同喊道,他手上握著連鞘的長劍,一個一個地重重敲打那些跪倒在地上的士卒,大聲罵道:“都給我起來!別給唐國丟臉!一點把戲就把你們嚇著了?如果妖人真那么厲害,必定借助幻術擊退我們,可你們睜大眼看看,咱們不都安然無恙么!”
他這么一解釋,不少人倒是面面相覷起來,而當他們發現那道光束閃亮許久卻對他們沒有絲毫影響之后,終于緩緩地都從地上爬了起來。
甚至有一些軍士想到自己剛剛那副匍匐在地的樣子,心中羞恥,罵出聲來:“我就說嘛,這要是有那么厲害,把我們都當場殺了不就好了?還要弄這幅場面做什么?”
“對…估計這妖人也是心虛,怕我們沖進去,所以才用這光嚇唬我們,這天下誰不是兩個肩膀抗一個腦袋?嘿,老子一刀下去,都是碗口大個疤!”
眾人紛紛應和,縱然他們心中還存著那么點疑慮,但在這樣的氣氛之中倒是不便說出口了。
而隨著罵聲如潮,這些禁軍士卒們也是熱血上涌,有人請命道:“將軍!帶著我們殺進去,把那裝神弄鬼的妖人殺了吧!”
“對!將軍!我們不怕!”
而衛修看著那巨大的光束,眼神中的震撼盡數褪去,剩下的,只剩下軍人的剛毅,他看向那些嗷嗷叫著的士卒,沉聲道:“山字營做前鋒,火字營緊隨其后,風自營護住兩翼,步步推進!”
隨著“砰”地一聲響,太史局的大門被禁軍們推開到最大,宛如一張大張的口,整支禁軍,攜著鐵血的殺意,就這么緩慢地向殿內進發。
“這樣好么?”李四從背后看著枯坐著老人,輕聲道。
光束逐漸變細變暗,最終成為黑夜中的一縷清煙,星辰再度隱沒入了云中,大殿之內,依舊是被一片黑暗籠罩,只剩下一些即將燃盡的燭火照亮了老人疲倦的臉。
明明只是很短的時間,然而此刻的老人相比較秦軻剛剛見到他的時候已經能用面目全非來形容。
原本他頭上稀疏的發絲已經從黑灰全數轉為蒼白,皮膚緊緊地貼在骨骼上,生出無數黑色的斑紋,褶皺遍布各處。
若說他之前枯瘦宛如風燭殘年,那么現在的他跟墳墓里的干尸相比較也好不到哪兒去。
唯一不變的,是深陷的眼窩中,那雙眼睛仍透著深邃閃亮的精光,他看著躺在地上的秦軻,露出了一個艱難的微笑。
秦軻還在昏睡,他皺著眉,好像仍在承受著痛楚。
老人緩緩開口:“沒什么好與不好,只是我終于完成了一個心愿,此生足矣。”
“但他未必會成為我們的人。”李四看著老人,實在無法理解,他搖頭,“您不要忘了,他師父是諸葛臥龍,是那個…叛逆的…”
老人盤坐下來,用手制止住李四繼續說下去,他干枯的嘴唇彎出一些弧度:“即使如此,我仍然相信神靈不會選錯人,這么多年,我也想了很多,甚至,我想會不會…是我們錯了…”
李四渾身一震,忙道:“主上!切莫多思!”
“我說過了,我已經卸任很久了…”老人閉上了眼睛,“從當年第一天見到那孩子,我就知道我的使命已經完成,諸葛臥龍…未必不是一個好的選擇,神選中了他,必然有他們的考量,在神靈的腳下,我們不過是一群忠誠的仆人,除了做好自己分內的事情,過多的自我意識,只會成為障礙。”
李四神情復雜,“可當初也是您親自下達了追殺諸葛臥龍的命令,如果他足夠資格成為主上,您又為何要這么做?”
“過去的事情…唉,不提也罷,追悔莫及,追悔莫及…”老人疲倦地道:“當初我確實下達了那道格殺令,但也正因如此,我主動卸任了那個位置,一直在這里枯坐直到今日。我們只是凡人,是凡人就免不了會犯一些錯誤…”
“我不明白。”李四繼續搖頭,“難道我們秉承了千年的信條,是錯的?”
“我不知道。”老人低聲道:“但萬事萬物都在變化,或許…神也會改變最初的想法。而我們…卻還在執著一些過去的東西。”
李四皺眉道:“您的意思…是要我們迎回諸葛臥龍?”
“諸葛臥龍已經死了。”老人道:“既然這孩子得到了神啟,諸葛臥龍自然不可能還活著,我的存在,只不過是一個巧合,但現如今看來,這個巧合最終也該回歸天命。”
大殿外傳來嘈雜的聲音,禁軍沖了進來,一路向前,已經近在眼前。
“你去吧。”老人道:“把這孩子帶出去,有些事情,我也無法回答,但或許將來,他會給出一切的答案。”
“那您呢?”李四道。
“我已經完成了使命。”老人長長地嘆了一口氣,“足夠了。”
說著,他微微轉過頭來,看著李四。
李四眼睛中閃過一點異光,在他的眼前,老人的臉頰上竟然散落著塵土。
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
老人身上的塵埃自然不是沾染來的,而是他的身體,已經開始逐漸崩解,以半死不活的狀態下過了這么多年,最終他還是安然地迎接了死亡。
李四背起秦軻,很快隱沒進了陰影之中。
“渾天儀”也慢慢停止了運轉,當禁軍們沖進來的時候,只看見了那些尸體形成的焦炭,還有一地的塵土,那些塵土隨風飄散,無所不至,像是一只只終于獲得了自由的籠中鳥,歡欣雀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