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軻當時覺得應該這么做,于是就這么做了。
或許,他并沒有經過大腦仔細地思考。
高易水聲音依然不響亮,但卻能聽得出那股斥責之意:“阿布聽了你的話,一人先行回了客棧,那是因為他對你絕對信任,可你自己呢?你的這種盲目信任又是從何來?或者說,是從什么時候開始有的?”
“呵,恐怕你當時根本什么都沒想吧?”高易水替秦軻回答了問題,嘆息道:“有時候,我就是怕你什么都不想。九江城里,我們分開是因為寧馨需要人保護,但我們現在不是在九江城,而是在唐國定安城,對于你來說,這里是虎狼之地,你…你太過松懈了!”
秦軻知道自己有時候太過想當然,此時低下頭,看著自己的腳尖,輕聲道:“我錯了。”
阿布看著秦軻的樣子,忍不住想站起來開口寬慰幾句,充當和事佬,但高易水卻朝他擺了擺手,他只能又坐了回去。
“你知道掌柜為什么要去充當這個誘餌?是因為你秦軻心善?還是你跟他有什么血緣關系?都不是。他愿意為了你去當誘餌,只是因為你不僅僅是一個人,你的背后站著諸葛宛陵,站著整個荊吳。”
“可就連諸葛宛陵,也會需要像老掌柜這樣的人,需要他手下的探子,需要荊吳朝堂上大大小小的官員,更需要荊吳無數百姓,去助他完成他想要做的事情。你有擔當是件好事,至少相較以前的懦弱是進步了不少。但做事只靠一股子蠻勁會有用么?如果你出了什么事情,我們怎么去跟諸葛宛陵交代?你又怎么跟我和阿布交代?怎么跟你師父交代?還有…怎么跟你自己交代?”
高易水嘆息一聲:“你啊,許多時候都是身處險境而不自知,只一味照著自己的感覺走,可人的運氣哪里有那么好?你知不知道多少棋局都毀在棋錯一招,最后滿盤皆輸?”
高易水索性站起身,開始在局促的室內踱步,“有些事情,明明不需要你一個人去背的,如果什么事情都你一個人做了,那還要我們做什么?不如打道回府,我繼續在九江城彈琴,阿布繼續在太學堂讀他的圣賢書不是最好?”
秦軻站在原地,他知道高易水這一路上教了自己不少,現如今,他更是在給自己上著十分重要的一課。
確實,師父離開他之后,他一直以來都將自己定義為一個孑然一身的人,自然很多事情都會以自身為出發點去思考和定奪。
可他偏偏忘記了,在他身旁的人,并不一定都是累贅,有時更會成為他的臂膀。
尋找師父的蹤跡,不僅僅只是他一個人的事情,同樣也是諸葛宛陵的事情,是高易水、阿布他們的事情,甚至是老掌柜以及一干秘密眼線們的事情…
他垂下眼簾,誠懇道:“我真的明白了。可你剛才分明說,我可以試著進入王宮,”秦軻突然抬頭,悄悄去看高易水的臉,“如果說我一個人進去…”
“說是明白了,結果還是不明白。”高易水嘖嘖有聲,但他也知道,要讓秦軻完全心領神會,必然需要一個過程,拔苗助長,未必是件好事。
他恢復了平時的閑散,甚至他撓癢癢的樣子都能讓人生出幾分厭棄,換誰看都要忍不住在心中默默寫出一個“賤”字,但他就是這么自顧自地一邊撓癢一邊說道:“王宮里的那些暗樁、棋子,他們都會是你的幫手,你要學會去用他們,而不是自己一個人大包大攬地蠻橫去做。”
他慵懶地坐下來,伸了個懶腰:“我只是在提醒你,如果你繼續把自己當成是一個人,繼續持有這種盲目的自信…而進入王宮,呵,你會死的。而且,會死很慘。”
秦軻沉默許久,想了許久,終于再次點了點頭,道:“我知道了,我不會逞這個英雄。”
誰知,當秦軻正想鄭重地道一聲謝時,高易水卻嬉笑著道:“不過民間也有些關于楊太真是妖妃的傳言,說她特別喜歡親近男童,整夜…咳咳咳,到時候啊,說不定你不但不用死,還能因禍得福跟唐國貴妃共登極…”
而后是一聲椅子翻倒的聲音,秦軻收回了自己的一只腳,看著狼狽的高易水,從鼻子里發出一聲冷哼:“我先回房間睡覺了,明天走的時候再叫我。”
帶著一些似懂非懂的情緒,秦軻回了房間,一下子躺到了床上,他開始深深地思考,思考高易水說的那一番不輕不重的斥責。
他知道那是一種來自于朋友的關心,想到這里,他的心中生出了幾分暖意,禁不住傻笑起來。
他一直覺得自己是一個人,可現在發現,就連自己放下的小鴨子花燈,同樣也有一只蔡燕的小鴨子會如影隨形,自己身邊有阿布,有高易水,有老掌柜,有諸葛宛陵、高長恭…他怎么會是一個人?
“阿軻…你確實蠢,蠢透了。”秦軻輕聲罵了自己一句,想到明天的他們還得轉移,趕緊翻了個身,閉上眼睛緩緩睡去。
半夜時分,秦軻冷不丁卻聽見了幾聲輕微的敲門聲。
他睡得迷糊,但敲門的聲音不斷地在他的耳邊環繞著,他不由得一個激靈,頓時坐了起來。
這種時候,誰會來敲自己的門?
老人們常說,半夜敲門蹊蹺深,不是鬼怪就是…
但,但那通常都是嚇唬小孩子的把戲,秦軻現下擔心的是,雖然高易水說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可誰知道潛藏在暗處的那些人會不會謹慎到想要殺個回馬槍?
不過門外的聲音讓他很快放松下來。
“阿軻,睡了嗎?”
是阿布。
秦軻捂著臉打了個哈欠,對著門道:“進來吧。”
阿布推開門,手上端著燭臺,火光照亮了他的臉頰,他的眼神里帶著幾分愁思,他把燭臺放到桌上,看著秦軻坐在被窩里,有些不好意思地問道:“我是不是打擾到你了?”
“醒都醒了。”秦軻揉著太陽穴,“也不算打擾,不過你這夜半敲門確實讓我驚了一驚,我還以為出什么事情了呢,所以…是老高有了什么新的安排?”
“不是。”阿布臉紅了紅,道:“是我睡不著。”
“睡不著?”秦軻看著阿布,微微驚訝,“我可是記得你在太學堂里每天晚上都睡得像豬一樣,叫都叫不醒。”
“你確定你說的不是小千而是我?”阿布回憶著道,“我覺得我睡覺還是很警覺的…”
“沒錯。就是你。”秦軻翻了個白眼,“小千那頭豬我根本懶得去叫他。”
“好吧。”阿布無奈地坐在秦軻的床沿,靜靜地看著秦軻,也不說話,滿眼的憂思,好像…還帶著那么點情意?
秦軻毛骨悚然:“阿布,你確定你沒有吃錯藥?”他伸出手,摸了摸阿布的額頭,心想這家伙該不會是腦子燒壞了吧?
阿布訕笑著把秦軻的手扒拉走:“你才吃錯藥了,其實我是…我…”
他嘰嘰咕咕半天,秦軻卻根本聽不懂他那囁懦的語言。
被弄得滿腦子漿糊的秦軻連忙一擺手,猛然摁住阿布的肩膀,認真道:“你到底要說什么?別支支吾吾的,男子漢有話就說!”
阿布眼神復雜,連吞了好幾口唾沫,終于低下頭道:“我…我遇上個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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