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這里守著,我去見大人。”九江城聚集了荊吳之財富,但魚龍混雜,有關于這位壯漢的過去是不是在軍隊效命過,老鴇一點也不關心,她想了想又道:“如果說有什么異常…你…”
“知道,我會親手殺了他們。”壯漢低沉道。
“蠢!”老鴇眉頭一挑,“沒看見人家那匹馬嗎?這荊吳,能有這種馬的人可不多,還有劍穗…聽著那窮酸琴師說得至少有三分像,我們可不能亂來…不管人家跟諸葛丞相是不是真有什么裙帶關系,你貿然動手,到時候事情鬧大了你可擔不了這個責!你要死,可以直接拿你這把破刀抹抹脖子,別拉上老娘!”
“那…”
“好言相勸,除非他們硬是要走,你再動手。但不可以殺人,攔住他們就可以。”老鴇其實也不知道應該怎么處理,但至少現如今,留住他們這是最好的法子。
壯漢瞪著眼睛,心想:好言相勸?可我只會殺人啊…
而他還站在原地發愣,老鴇已經直直地往樓梯上方走去,一路上到了樓頂,她在一間雅間面前停下腳步,輕輕地敲響了房門。
“咚咚。”
“什么事?”雅間的門開了一條縫,一個人站在門縫后,看著她冷冷道。
“我,我想見大人。”
“大人正在寫字,沒有時間。”
老鴇被頂得噎了一下,按照她平時的脾氣,只怕早就怒了,但她也知道,這可是大人的貼身護衛,跟剛才那個只會拿刀揮刀的傻子不同,不是她輕易可以謾罵的對象,她深吸一口氣,盡量心平氣和地道:“麻煩通報一下,我現在有緊急的事情。”
“不行。”
“我…”老鴇瞪著眼睛,跺了跺腳,“我真有急事兒!”
“李四。”這時,雅間內突然傳來一個文雅清亮的男聲,那人道:“讓她進來。”
“是。”被稱作李四的人顯然十分聽從那個聲音的命令,他雙手一拉,門完全打開,他向右邊退了一步,正好騰出了給老鴇一人經過的空間。
老鴇踏過門檻,門在她的身后無聲地關上了。
雅間寬敞,隔音也很好,一旦關上門,外面的喧囂似乎都被阻擋在了外頭,也正是因為如此,里面的那個人才能有這樣的閑情雅致。
而在他和老鴇之間,有一方竹席,正好遮住了他的上半身,只能看見他案桌上擺放的那張大大的帛書上,一個字正在緩緩成型。
這樣一張大號帛書,所花的錢足可以頂得上普通人家數月的收入,由此足可看出這個人的雄厚財力。
不知道怎么的,老鴇原本的急躁似乎緩了許多,她欠了欠身,“大人。”
竹席后的人并沒有停手,而是繼續在書寫,一筆一劃,很是認真,他一邊道:“說吧,你是我挑的人,知道你做事有分寸,輕易不會來找我。”
“是。”老鴇把剛剛在房間外聽見的話重復了一遍,然后又仔細地說了一下黑風的形體和外貌,畢竟北蠻戰馬在荊吳實在稀少,能擁有的達官貴人大多也在建鄴城中,僅此一樣,就證明秦軻的身份確實不一般。
那人聽后點了點頭,伸手把毛筆放在硯臺里舔墨:“北蠻的戰馬,今年滄海和長城送來了不少,但這些都是軍馬,每一匹都登記在冊,不可能有任何一匹外流。而有實力自己弄到北蠻戰馬的人,其實想想也都清楚…”
他把毛筆上的多余的墨汁刮干凈,道:“他師父真是諸葛宛陵的親弟弟?”
“屬下不知。”老鴇小心地道。
那人笑了笑:“那劍穗是什么樣子?你跟我說說?”
“鮮紅色,用的是蠶絲,做工精致,放在九江城中,也只有少數幾家可以做得出來。而上面那個徽記…”老鴇描述了一下那個徽記的樣子,然后靜靜地等著竹席后的人說話。
顯然,竹席后的人也在思考,所以他手上的毛筆沒有動,一直懸在空中。
少頃,他搖頭笑了笑:“倒確實像是那人的徽記。”
那人的徽記?誰的徽記?老鴇不敢問,只是低頭小聲道:“那,我應該…”
“收錢就免了吧。既然人家想來吃一頓霸王餐,我這位地主也該盡一份情誼。”竹席后的人又開始繼續書寫,“再送百金過去,就說這是我的小小心意,請他…務必收下。”
“是。”老鴇回答著,心里卻已是翻江倒海,難不成那個雛兒真跟諸葛丞相有那么深的關系?
但想歸想,她還是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很快消失在走廊中。
“李四,你過來。看看我這個字怎么樣?”竹席后的人輕聲道。
李四緩緩地走了過去,他的每一步都讓人感覺到一種無形的壓迫力,顯然,這人絕不像表面上看起來那般斯文有禮,這是一位武道高手。
而當他走到竹席后,看到了帛書上寫下的那個大字,卻是用十分認真的語氣道:“很差。”
他還跟著搖了搖頭,露出了一臉恨鐵不成鋼的表情。
“不會吧?這我可是練習了幾個月的,你再看看?”那人看了看自己的字,有些不敢置信竟然會得來這么一個評價,苦笑著。
李四聽從他的要求,又歪著頭看了一會,最后還是得出了同一個結論:“確實很差。”
他雖是下屬,卻并不打算給主子留什么情面。
“得,這幾個月的功夫白練了。”那人無奈地笑道:“我要求也沒多高啊,就想好好練成自己這個姓氏,結果寫來寫去還是這么個結果。”
李四嘆了一聲,繼續一臉認真道:“如果您一定要跟張言靈比,那得再練五十年,或許…能超過他。”
那人顯然有些受打擊,看著李四,無奈笑道:“這么慘?我還以為努努力,總不至于會差他太遠。看來寫字一事,我是比不得他了。不過李四…其實你可以學著拍拍馬屁的,總是這么一直說實話,很容易得罪人…”
“哦。”李四簡短地答了一個字。
說到這里,那人把毛筆放在了硯臺上,長長地吁了一口氣,打開窗,負手于后望向了窗外,外面是熙熙攘攘的街市,夜間的九江城仍是人來人往,煙花之地的鶯鶯燕燕更是給夜色增添了不少光亮。
“諸葛臥龍的徒弟?”那人嘴角微翹,“你…信不信?”
“不知道。”李四抱起了雙臂,老實回答。
“也對。”那人又道:“他消失這么多年,我們找了他這么多年,他這藏身之術可真是世間絕頂了,不過…這太不符合他的性情,像他那樣的人,怎可能安心偏于一隅埋沒一生?”
“您要怎么做?”
“我?這關我什么事兒。”那人笑得更開懷了,“我身在荊吳,難不成還要我在人家兄長的地盤上搞風搞雨不成?我還不想那么早死。”他話鋒一轉,眼珠也跟著轉了轉,“不過既然是諸葛臥龍的徒弟,我們總不能什么也不做,那可顯得我們這群人有些無能了…”
他摸著下巴,輕聲道:“派人盯著他就行了,剩下的事情,交給老頭子決斷,反正他現如今正在唐國,趁他去滄海之前…應該還能趕得上。”
“我去送信。”李四說話總會讓人想起和尚敲木魚的聲音,平緩而無感情。
“當然是你。跑腿的活總不該輪上我。”他轉過頭,又看了一眼帛書上的那個字,這個字,筆畫其多,有亡有口,有月有貝,結尾,是個凡字。
繁瑣的字,總是不好寫的。
而這個“贏”字,想要寫好更是不易。
只是那人看著這個字,突然露出了一副索然無味的表情:“我們王族贏了這么多年,真是無趣的很…總該有一個好對手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