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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九章 踩踏

  安仁的家丁們仍然做著一副趾高氣昂的樣子,明明是把手上的珍饈分發給災民,可姿態高高在上,仿佛他們此時成了一群富家子弟,當路過一條街的時候,看見一群滿身臭烘烘的乞丐,于是轉手扔了幾枚銅錢,任由他們去爭搶。

  災民們這么多天難以吃個飽,哪兒還能吃上一頓葷食?

  這種時候的人是完全沒有尊嚴的,他們紅了眼睛,哪怕爭搶中的燒雞落到了地面,沾上了污水,但他們仍然聚攏成群,把那燒雞撕裂成了無數份,塞進嘴里的時候不少人甚至咬到了舌頭。

  這倒是苦了那些管理場面的官吏,好不容易維持好的秩序又亂成了一鍋粥。

  而安仁則是在指揮著那些名廚們挽起袖子,就在岸邊架起了燒烤架,整頭肉豬火焰上翻滾跳動,名廚們在上面刷上一層蜂蜜,撒上香料。

  高長恭略微有些嘲諷地笑了笑,這些士族孩子,哪里真吃過那種苦頭?自己讓他去做點面餅發給災民,結果這孩子竟然為了討好自己在這里玩什么大烤豬肉?

  這河岸受災災民不知道有多少,就算他再拿出十頭豬,又能填飽幾人的肚子?

  何況…餓成這樣的災民,哪里還管什么好吃不好吃,就算是刷上了蜂蜜把豬肉烤得外焦里嫩,這些人又能嘗出什么味道?

  但畢竟…這對災民也不是壞事,他也由著他去,至于明天河岸邊會不會有人宣揚起安家大少爺愛民如子,親自分發烤肉,他不在乎,他和諸葛宛陵要的都不是這種東西,一國萬千黎民,若只著眼于一處,鉆了牛角尖,都是走偏了路。

  這時候,他的身后突然傳來一聲大笑,然后是興奮的喊叫:“狗日的,你怎么來了?”

  高長恭搖了搖頭,不用轉身,他已經知道背后來人正是周公瑾了。

  于是他也笑著回應一句:“你這狗日的能來,我怎么不能來?”

  轉過頭看到那張因為操勞賑災而略顯消瘦的臉龐,兩人突然相視大笑起來,周公瑾幾步上前,毫無預兆地用拳頭狠狠地錘了一下高長恭的胸口,卻在下一刻齜牙咧嘴地摸著自己的拳頭罵道:“跟塊鐵一樣,真他娘的無趣。”

  高長恭哈哈笑著,他知道周公瑾這人平時說話并沒有這么粗俗,相反,他在朝中一向有著“公子御史”的美稱,現在也就是在老熟人面前要故意做出這副當初江湖人的模樣。

  從前大家聚集在吳地的第一江湖大幫,那時候他們四海為家,快意恩仇,打過惡霸、戀過花魁,只不過周公瑾總是抱怨最多的哪一個,因為每每有高長恭在場,就連那些街上閑逛的小娘子們,都沒有一個肯把眼睛放在他身上哪怕一瞬,更不要說建鄴各大樓館的花魁們了。

  不過如今,他們各自都有了官職,高長恭單人撐著整個荊吳的軍部,而周公瑾則身為御史,監察四方,兩人甚至逢年過節也未必能再見上一面了。

  周公瑾伸手攬住了他的肩頭,兩人一幅哥倆好的樣子并排走著。

  “消息來的時候,我還以為是誰這么大膽,敢造這樣的大謠來誆我,結果你竟真的來了…怎么,建鄴城容不下你這位荊吳戰神了?躲什么呢?非得逃得這么遠來放風?”

  “我哪里在逃?只不過…現今的建鄴城,的確是容不下我了,無論是士族還是宛陵,都容不下我嘍…左右也無處可去,干脆就來幫幫你。”高長恭笑著錘了一拳周公瑾的胸口,這一下可是把周公瑾打得差點沒把喉嚨管給吐出來,不過兩人還是相視大笑著。

  周公瑾遠遠地看了一眼港口的船,低著頭嘿嘿地笑道,“你以為我不知道?聽說木蘭將軍也隨你一路,就算先生拿韁繩捆著你,讓你留在建鄴城主持大局,你恐怕也得溜號出來,是吧?”

  “來,跟我說說,這回你倆有什么進展?我可等著喝你喜酒的,雖說高老大人三番四次托我給你留意著那些大家閨秀,我卻反復思量著不妥,這荊吳女子大多溫婉如水,而你…則是個受虐狂,若家中婆姨不能舉著戰刀一天砍你八百回,你怕還不愿意回家了呢…”周公瑾的表情逐漸變得有些促狹,連笑容都帶著幾分惡作劇的意味。

  高長恭微微嘆了一聲,苦笑道:“得了吧。你少攙和我的事兒…本來在建鄴城我就糟心得很,你要是也站到我老爹那邊,別怪我翻臉不認人。”

  周公瑾立即抬手賭誓道:“這哪里話。我發誓絕沒有‘叛變’啊,我怎么可能站在高老大人那邊…你爹那是病急亂投醫,就想盡快抱上孫子,我比你還小幾歲,哪里有認識那么多大家閨秀…況且,我可是知道你心里有人的,說說唄,你和木蘭將軍,如何了?”

  高長恭看了一眼港口,聲音變得有些凄苦:“如何?還能如何…”

  周公瑾看著他,難以置信道:“不會吧?這么多天,孤男寡…呸,也不算,但好歹也算是雙雙攜手泛舟江上,大半個荊吳都游過來了,你就沒趁機做點什么?嘿,以前一起在花樓喝酒的時候我還罵你是個禽獸來著,結果沒想到你這回連禽獸都不如啊…”

  高長恭抬起一條腿,悄然地擱到周公瑾的身前,周公瑾忙著喋喋不休地說話,冷不丁就要絆上一跤了,只不過他竟然在即將往前傾倒的那一刻立即抓住了高長恭的衣領,隨后借著力就站直了身子。

  沒能看見他摔個狗吃屎的模樣,高長恭有些憤憤不平,蔑笑著道:“你以為都跟你似的?見著人家小娘子長得美,就要上去搭訕幾句,結果還不都是些口花花,你不是也沒成婚?”

  周公瑾嘴角抽動了一下,無奈道:“那哪兒能一樣…我要是有了仰慕的姑娘,還不得天天追在人家屁股后頭,讓人家看到我的誠心?總好過你這根木頭,守著一朵鐵血木蘭花,守到今天都沒開花結果…”

  “哎?聽你這么說…你是有能讓你追在屁股后面的人了?”高長恭瞇起眼,故意拖長了聲音問道:“是哪家的閨秀呀?”

  “還閨…呸,不算閨秀,就是一野丫頭,脾氣還臭的很。”周公瑾翻了個白眼,不過眼神卻閃過些許溫柔,趕忙轉移話題道:“不說這個了,你這趟來,肯定不會是因為想我了吧?”

  高長恭笑道:“咳,我能幫上什么忙,那還得問問你這個監察使大人啊…我不管政事,練兵的那些本事怕是在這里也用不上,倒是后面還有百名青州鬼騎,過幾日應該能到了,聽你的安排吧。”

  周公瑾點了點頭,說到公事,他的表情平靜而嚴肅,甚至連他自己都不知道,此時的他身上正泛起一股威嚴,他道:“跟我來吧。”

  兩人緩緩走過鬧騰的人群,烤乳豬散發出來的香味已經讓災民們發了狂,就連小吏連連地用刀鞘阻擋,可還是有一大批災民沖到了安仁的面前。

  安仁和那些名廚們哪里見識過這般陣勢?眼前這些災民,眼睛發紅,嘴里發出野獸般的怒吼,簡直就像是狼群一般,沒等安仁反應過來,他們就已經被災民們圍在了中間,烤豬已經被災民們搶了下來,即使還沒有烤熟,可災民們仍然不管不顧地去用嘴撕咬流油烤豬的部分,就算嘴唇燙傷,他們也不肯慢人哪怕一口。

  安仁被災民的洪流席卷著,只感覺整個人暈暈乎乎,就算他還有那么點氣血修為,可這洪流的力量實在強大,用不了多久他,就摔倒在地上,無數的腳丫子踩了上來。

  高長恭面無表情,與周公瑾雙雙進入災民群中,伸手抓住了兩人,然后發力一扔,那兩個嘴里還含著生肉的災民便感覺自己升入了云端,瞬間又嗚啦啦叫著往下摔去。

  等到他們墜落到柔軟的草垛之上,兩顆高懸的心才算落了地,一邊還趕忙把嘴里的肉食往肚子里咽了咽,生怕吐出來被人搶了去。

  隨著上了天的身影越來越多,許多人的面上都失了顏色,連滾帶爬地往空地上逃去,結果不斷地有哎喲聲傳來,又有數位災民落到了草垛之上,表情與之前的那位如出一轍。

  高長恭和周公瑾游走在災民組成的洪流之中,卻有如無人之境,沒用多久,這群哄搶烤豬的災民就被他們一個個地扔到了草垛之上,因為一時人數太多,不少災民相互碰撞到一起,發出好幾聲慘呼。

  場面終于安定下來,高長恭看了一眼吃了一嘴土趴在地上哭叫的安仁,忍不住偷笑了一下,這會兒這位安家獨苗大少爺已經被踩得渾身青紫,鼻涕眼淚糊在了一起,嘴里還不斷重復喊著“娘啊,救我,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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