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船的風帆頂端,木蘭孑然獨立,單手握著桅桿的尖端,大風吹動她的黑衣,馬尾在風中飄揚。
高長恭幾個跳躍,順著風帆同樣爬了上來,站在木蘭身邊,笑著道:“怎么樣?這小子還算是可造吧?”
木蘭感覺到高長恭握著桅桿的手與自己的手有些近,皺了皺眉,把手挪開了一些:“雖然底子有些薄弱,但天賦確實不錯,我本打算是在半個月后再真正教他,但現在看來,可以提前不少。”
“我說了,這小子一旦下定決心,絕對會是個好徒弟。”高長恭微笑道,“我身上的東西跟他不太合拍,若你不在,我也就湊合教了,既然你在,想來那套劍勢你還沒有忘。”
“這是那個人留下來的福澤,長城從來不會忘記恩情。”木蘭道。
“也包括滄海的恩情?”高長恭突然問。
木蘭微微側頭看他,又繼續轉眼,看向秦軻,輕聲道:“你是在擔心我會因為曹孟這一次的幫忙而站到他們那一方?”
“看你怎么理解了。”高長恭淡淡地道,“你終究還是沒有殺了路明,你到底還是愿意相信他的忠誠,甚至也認同了他的想法。”
高長恭說的,自然是在長城使團宅邸內那位策劃了一場驚天動地的刺殺,直接導致了荊吳諸葛宛陵派系和士族派系矛盾激化的那一位。
證據已然確鑿,路明就是險些把長城拖入這場斗爭的罪魁禍首。木蘭明明可以殺了他,但最終還是冷冷地下令把他扔出建鄴城,并且以長城大將軍的名義下流放了他。
高長恭怎么會不知道,她這種舉動,更多地是為了在他的面前保下這個人的性命?如果不是她的流放令,這個人哪怕可以走出使團宅邸,只怕也會死在高長恭的手上。
“我確實認為他說得沒有錯,天下需要一統,只有這樣,才有真正的安寧。”木蘭話鋒一轉,“但即便如此,這件事情也不應該是長城來做。長城為百姓守護天下,從不介入斗爭,這是鐵律,千年前是如此,千年后亦是如此。”
高長恭點了點頭,道:“真好。有些時候我也在想,長城雖有惡獸進犯,但畢竟畜生靈智不高,頭腦簡單。而這成天到晚吵吵鬧鬧的天下人,有時候真叫人喪氣。”
“你要來么?”木蘭突然看向他。
高長恭假裝沒有感受到木蘭灼熱的視線,遠方有水鷗翱翔,他感慨道:“去是想去,不過…暫時不行。宛陵還需要我,雖然他看起來什么事情都能做得好,可實際上…他就是孤家寡人,如果連我都不在他身邊了,他或許也就離盡頭不遠了。”
木蘭點了點頭:“等你哪天決定了,或許我可以在長城設下酒宴,一如當年。”
“會有機會的。”高長恭低下頭,似乎是在給自己下命令,“一定會有機會的。”
連續七日,大船順大河而下,逐漸開始接近大河決堤的受災地區。雖然說現在水患已經逐漸被控制,但一些堤壩的仍然還未被修復,在進入到支流河道后,仍然能看見一些被淹沒在水流中的田地。
無數流離失所的百姓住在隨意搭建的草房里,施粥的粥鋪外則是排起一條長龍,炊煙裊裊升起。
只不過這七日秦軻也著實地被折騰得精疲力竭,也就沒顧得上看河流兩岸的景象。
舉戰刀雖然辛勞,但其實以劍切出輕薄如蟬翼的魚生要更難一些,加上他幾日修行后,修為已經成功地突破了一層境界,他的雙臂也已經能在一日后就恢復如常。
但每次當他的手臂恢復得差不多之后,木蘭都會讓他放下手上的戰刀,繼續進行著切魚生的練習,盡管秦軻覺得自己切出的魚生已經輕薄到一種極限,然而木蘭卻仍然不滿意。
無論秦軻拿出怎樣的成果,到了木蘭的面前,她就只是看了一眼,然后淡淡地說兩個字:“繼續。”
秦軻都懷疑木蘭是不是在故意在折騰他,但就連高長恭都默許了木蘭的做法,把對他的訓練全權交給了木蘭,他也沒什么辦法,只能十分眼紅地看著阿布和蘇定方用長木桿當成長槍每日呼呼哈哈,而他再度腫了手,又在船頭持刀蹲馬步。
“休息一會兒吧。”張芙端著水,走到船頭,看著秦軻輕聲道,“喝口水再繼續。”
秦軻卻知道木蘭就站在桅桿上看著她,這個女人簡直就像是幽靈一般神出鬼沒。而且,他也并不打算放棄。
搖了搖頭,他笑著回答道:“不用了,我現在也習慣了,你看,我手臂都不腫了,你捏捏看。”
張芙好奇地伸出手,手指感覺到秦軻雙臂那結實得猶如鐵石一般的肌肉,吃吃地笑著:“還真是,硬得像是石頭。”
“是吧。”秦軻挺著胸膛,驕傲地道,“而且我現在站一天手都已經不會抖了。”
張芙捂著嘴,明亮的眼睛彎彎如月:“沒見過你這樣的,這刀這么重,你這么多天站下來,不光不抱怨一句,反而還漸入佳境了。”
換做以前,自己肯定是會放棄的吧?秦軻默然想道,但如今的他,想要切實地去做做看。
“還是喝點水吧。”張芙還是有些擔憂,“兩個時辰了,到午時還有一會兒呢。”
秦軻想了想,又覺得不太好拒絕張芙殷切的眼神,點頭道:“那…好吧。你等會兒,我把戰刀先放下,一小會兒,應該不至于又被說吧。”
張芙卻搖頭道:“不用。你就這么握著好了,要是你真被責罰了,到時候我反而更過意不去。”
“就這么握著?那我怎么喝水,這刀太重,我現在單手握還是有點費勁。”秦軻有些汗顏,也不知道木蘭的戰刀是什么材質做的,盡管從制式上來說,這柄戰刀與蘇定方的戰刀并沒有什么區別,但在重量上,蘇定方的戰刀只能說是小巫見大巫。
張芙卻眼神堅定,端著水碗的手緩緩地遞到了他的嘴邊。
秦軻呆了呆,沒有想到會是這么個情況,但想想好像也沒有別更好的辦法,也就只能是低下頭,咕嚕咕嚕地喝著。
看著秦軻那牛飲一般的態勢,張芙還有些擔心地道:“慢點,別嗆著。”
正當此時,甲板上卻傳來了高長恭的聲音:“喲。這小日子過得,我都有些羨慕呢。”
秦軻正喝著水,突然嗆得咳嗽起來,抬起頭,高長恭和木蘭正并肩走來。
“你看你…我說慢點吧。”張芙一手端著水碗,一手拍著秦軻的肩膀,嗔怪著道,但似乎發現這樣的舉止似乎有些過于親密,臉色微紅,向后退了一步。
高長恭和木蘭走近了一些,她對著兩人微微屈膝一禮:“二位將軍好。”
高長恭點了點頭,張芙看出他的意思,再度一禮,就向著船艙內而去,手上水碗里的水悠悠地晃蕩著,她的嘴角掩不住地甜甜一笑。
秦軻抬頭看看高長恭,又看看木蘭,眼神奇怪:“怎么了?”
高長恭把手上的劍輕輕一扔,秦軻有些手忙腳亂地把戰刀抱在懷里,然后再接住高長恭扔過來的劍,正是他平時用來切魚的那一柄。
“差不多了。也該是讓你小子學點正經的了。”高長恭道,“我可是求了木蘭將軍不少次,機會難得,你自己得把握。”
秦軻抱著劍和戰刀,看著木蘭,奇怪地道:“什么是正經的?”
木蘭卻不說話,而是從他懷中取過長刀,雙手握住。
只是在那一瞬間,戰刀已經出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