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前朝分崩離析依然近百年,但前朝對龍的崇拜早已經深植朝野,就連平民百姓談到龍,都下意識地噤聲,仿佛只要他們聲音再響亮一些,就會觸犯天顏。
這種帶著神性的生物,在許多的傳說中藏身于云層,帶著移山倒海的威能,當他經過的地方,眾生無不俯首朝拜。
自然,在眾人心中,神龍早已經是不朽的存在。
龍會死嗎?龍怎么會死?
但當這片龍之逆鱗擺在他們面前的時候,許多人卻忍不住下了一個判斷。
諸葛宛陵閉上了眼睛,道:“這世上,什么東西是不朽的?”
這似乎是神龍死亡最好的解答,也是最委婉的解釋。只是秦軻呆呆地望著諸葛宛陵,在他閉上眼睛的那一刻,他仿佛看見諸葛宛陵眼底的困惑與不解,而在這不解與困惑之中,燃燒著大團大團的野火。
秦軻想到王玄微之前說,諸葛宛陵心里就像是燃著一團火,遲早有一天會化作戰馬與兵戈,踏遍天下。
他像是在追尋什么。但究竟是什么?
沒有人知道。
王玄微望向那片神龍逆鱗,有些沉重地道:“這世上,確實沒有不朽,人生最長也不過百年。有些時候,我也常捫心自問,我這一生做的事情,到底有何意義?”他從袖口撤下一條布料,包住了那片逆鱗,它仍然蘊含著巨大的力量,這股力量,大得甚至可以改變許多事情。
“但!”王玄微提高了聲音,低吼道,“如若什么都不做,與死了又有什么兩樣?我王玄微此生,是絕不會死在床榻之上的,天下未定,我又如何安眠?”
他轉過頭,望向諸葛宛陵,道:“諸葛先生,我知道你我將來必然有一日還能相見,只是到那時候,我們或許不會是朋友,而是敵人了。”
諸葛宛陵看著王玄微緩緩地把龍之逆鱗包好,放進懷中,那股中正平和的力量在薄布的包裹之下,安分得猶如乖巧沉睡的嬰兒,笑了笑:“不把我帶回稷城么?”
王玄微輕輕搖頭:“你我都知道。現在不是時候。”
一旁的高長恭笑出聲來:“那我可得提醒你,你如果現在不把他帶走,只怕以后沒有這么好的機會了。”
王玄微沉靜地望著高長恭,緩聲道:“高將軍,有朝一日,我期待與你陣前相對。”
“我這么年輕,可能到那一天你就躺在病榻上起不了床了。”高長恭笑吟吟地開著玩笑。
王玄微并不在意高長恭的避重就輕,只是依然道:“我從來不會食言。但希望高將軍也能記得王某曾經所言。墨家黑騎,遲早有一日要與青州鬼騎一決高下。”
趴在阿布身上的秦軻聽著王玄微的話語,總覺得不太是滋味,說起來,今天晚上自己被他脅迫著入葉王陵墓,一路上千難萬險,險些丟了性命,現在總算見到了陵墓之中真正的寶物,盡管他知道這件寶物不可能落到他的手上,但王玄微說的這些話,仿佛逐客令一般,聽著實在有些刺耳。
寶物到手了,我們這些閑雜人等就可以走人了是吧?
想到這里,秦軻嘲諷道:“你別高興得太早,我們大家都還困在這個地方,光是這座石陣,就足夠讓你頭疼了吧。”
王玄微看了他一眼,眼神之中帶著冷漠,月光照射下來,勾勒出他的輕蔑。
秦軻一陣怒火上涌:“你什么意思?”
諸葛宛陵對秦軻微笑解釋道:“既然是陣法,必然有跡可循,關鍵只在于痕跡是否擺在眼前而已。之前入石陣,我和王先生都無法見到石陣的全貌,自然無法判斷。而現在,這座石陣以這石棺為中心運轉,運轉規律自然一目了然,既然掌握了規律,這石陣也就不足道了。”
諸葛宛陵說得篤定,而秦軻自然也知道這兩人在雜學上的造詣,不敢質疑,但還是有些不服氣地問:“那那些大蛇呢?他們可沒什么規律。”
高長恭大笑起來:“你還不明白嗎?幾條蛇哪里會是王玄微將軍的敵手?他的敵手,一直是我們啊。剛剛他僅僅只是一揮手,玄微子便能把巨蟒啃噬殆盡,就算那條獨角巨蟒再強,在黑騎和王將軍面前只怕也獨木難支。之所以他在蟒蛇面前要撤退,是因為他還沒有切實地見到東西,當然要留夠余力來應對我們了。現在東西他已經拿到了手,要出這墓穴還難嗎?”
秦軻呆呆地愣住了,這一路而來,王玄微的強大可以說是展現得淋漓盡致了,盡管與高長恭一比顯得有些黯然失色,可盡管這樣,他還是對王玄微的實力萬分認可的。
但他怎么也沒想到,這竟然還是王玄微留手的結果。
他居住在小山村,若非他有一個那樣神秘的師父,只怕此生他也不可能學會任何修行的法門,而他修行這么多年過來也沒見過幾個高手,那些看外面武功蓋世,實際內里只會點三腳貓功夫的武林人士,更是提都不用提。
難道山外的人,在修行方面都是變態嗎,現在高手都已經不值錢了?秦軻有些悲哀地想。
如果有人知道他此刻的想法,只怕要感嘆一聲孩子天真了。王玄微和高長恭本就是這世上有數的幾個高手,他們的強大,源于他們自身,而并非任何外在因素。
秦軻拿他們與自己比較,無疑是走偏了路。
“別亂動。”阿布突然感覺到背上的秦軻有些不安分起來,他轉過頭,手上仍然不敢放松,“你要什么?”
秦軻沒有說話,他的眼神凝重,不知道哪里來的力量,他掙脫了阿布的手,在寬闊的背上滑落了下來,雙足落地。
巽風之術不僅僅給予了他強大的隱匿能力,同樣的,他對于聲音的敏感也超乎許多人,因此,他能捕捉到許多旁人捕捉不到的聲音。
只是那個聲音太過細微,太容易讓人忽略,就連他也不得不全神貫注起來。不知道怎的,他心中生出幾分不安。
“嚓嚓”“嚓嚓”
秦軻的耳朵里傳來那個聲音,好像是有什么東西在輕微的摩擦著,其實陵墓建立在山腹之中,必然會有一些細微的聲音,或許是地下水的流淌聲,又或者是蝙蝠的低吟,這樣一個嚓嚓聲實在不算什么。
但秦軻卻感覺這個聲音來自于很近的位置,至于哪里,他無法確定。
“嚓嚓”“嚓嚓”
這個聲音逐漸響起來了,就連頻率也快了許多。秦軻總算感覺自己的耳朵大概能分辨那個聲音的方向,專心致志地聽著。
但很快,這個聲音逐步增強,甚至到了旁人都能聽到的程度。
“什么聲音?”阿布不安地道,“好像…是從…”
秦軻同樣把目光看向那那一處,所有人的目光也都停留在了那一處。
秦軻終于明白了。
這個聲音,竟然是從另外一具尚且緊閉著的石棺里傳出來的。
“嚓嚓”“嚓嚓”
這個聲音仍然在持續,只是動靜越來越大,秦軻有些毛骨悚然,這好像是,用指甲在摳挖石頭的聲音?
“媽誒。”秦軻驚恐地道,“葉王他說要復活,現在這是真的復活了嗎?”
王玄微眼神微凜,望著那具身處陰魚之內的石棺,采集陰氣以保證肉身不腐是一種十分苛刻的做法,盡管陰氣對于尸身保護有著立竿見影的效果,可長期的影響之下,尸體會逐漸被陰煞之氣改造,變成…妖魔那樣的東西。
而葉王設立了兩具石棺,并在陽魚石棺之內放入衣冠冢,自然是為了防止這種事情的發生。
可是為何,這種機制竟然失效了?
“既然有陽魚內的衣冠冢壓制陰氣,為何…”王玄微微微迷茫,但很快又轉為銳利,他擺手示意兩位黑騎控制住諸葛宛陵,而后,隨著他一次拂袖“玄微子”再度從他袖中飛出。只不過相比較早先在石陣里的時候,玄微子的數量再度銳減,現在竟然已經只剩下不到一半。
但秦軻卻能明顯感覺到,這剩下的不到一半的玄微子,卻是所有玄微子中最強橫的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