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流,不,是白諾城!他揣著二十幾兩碎銀子緊了又緊,幾日隨商隊幾日跟戲班,后又雇船沿江而下,這六百多里路程,卻總共花了一月有余。
這一日正午,剛剛還是兩岸景色好、陽光暖如春的畫面突然變了,兩岸的柳綠花紅漸漸變成了漆黑陡峭毫無生機的絕壁山崖,溫暖柔和的江風也突然變得陰冷刺骨了許多,那感覺就好似一瞬間入冬。
白諾城打了一個哆嗦,連忙從包袱里取出一件陳舊的襖子裹在身上,這才發現原本如往常一樣安靜的小小花船突然躁動了起來,仿佛天空都一時間陰暗了許多,船老大自覺地在船頭點了一盆篝火,船客們圍在一團,就連平時那幾個少言寡語的船客也都混入唧唧咋咋的人群中,指著江水遠處一座高聳入云的黑色山峰,議論紛紛。
“我的媽呀,這也太冷了,難不成那兒就是蚩崖山惡鬼澗?”一個紅臉的中年男子搓著冰冷的手,問道。
話語剛罷,便有人接下:“正是蚩崖山惡鬼澗,當年劍圣前輩與聶云剎那巔峰一戰正是在此,傳聞那一戰驚天撼地、鬼哭神嚎;大戰之后,因為兩人殺氣太盛,久久不散,導致那里草木不生、鳥獸不存,常年只有呼嘯的陰風,絕無暖意!”
白諾城與眾人循聲望去,只見開口的原來是個面容秀氣的年輕人,素衣薄衫,迎風傲立,雖衣著清貧,卻別有一股氣勢神韻。
眾人看他言談不凡,都有幾分欽佩,這時卻又一人好似不屑的“呸”了一聲,說道:“我才不信,都說人走茶涼,哪怕他二人修為再高,人都離開多年,還有個什么殺氣,真是胡言亂語!”
那年輕人顯然對劍圣和聶云剎二人頗為欽佩,聽了這話,頓時怒斥道:“你懂什么?常言道雁過留聲、人過留影,他二人修為境界到了那等出神入化的地步,豈是常理可以解釋的?!否則,你以為那些頂風冒雨,千里迢迢前來觀劍的都是傻瓜嗎?”
幾句反問,直掃了那長髯漢子的臉面,他頓時反唇相譏:“嘿,我卻不知道別人是不是傻瓜,只知道此處卻有一個人云亦云的傻瓜!”
任誰聽了這等侮辱,也決計是忍不了的,果然那年輕人豁然轉身,抬拳就要與他動手;然而正當此時,人群中突然一聲斷喝:“都別吵了,快看山上,好像有兩個人!”
眾人循聲望去,只見山頂薄霧遮蔽,看不甚分明,根本不見人影,只能看見在那山峰內的絕壁上布滿了密密麻麻的恐怖痕跡。
如此遠也能看清,想必那痕跡少說也有數十丈長,幾丈寬大,那恐怖的痕跡就仿佛是什么滔天巨魔用手抓出的一般…
眾人看的心驚肉跳,那原本出言譏諷的長髯男子頓時沒了不屑的語氣,只小心翼翼的問道:“喂,你說的人在哪呢?”
這時候,船又駛近了些許,白諾城忽然指著那些劃痕的下面,激動的喊道:“在那呢,快看!”
眾人揉了揉眼睛,仔細一看,果然發現就在劃痕下方,不過幾尺遠的地方,一塊突出的絕壁青石上,果真站著兩個人。
看衣著打扮,好像一僧一道!
那僧是白眉老僧,那道是年輕小道。
兩人并列于突出的小小青石上,陰冷的細雨已經打濕了身軀,只聽那老僧看著癡癡望著劃痕的小道士,嘆了口氣說道:“阿彌陀佛,李道友,你年紀輕輕,已盡得歸云洞的真傳,為何還十年如一日的在此癡迷觀劍,莫非你不懂執念成魔的道理?”
那年輕道士頭也不回,仍舊直愣愣的盯著那些劃痕,只笑道:“緣覺大師佛法精深,晚輩自愧不如,但是晚輩此時需要的不是斬斷紅塵的佛法,而是一擊致命的絕世劍法,我手中雖有黃泉劍,卻無法送我的仇人下黃泉!”
“哎,冤冤相報何時了啊!”緣覺和尚長嘆一聲,忽然盯著那些痕跡說道:“這些雙圣遺痕,不知誤導了多少年輕俊杰,虛耗歲月,既然如此,便一了百了,讓貧僧將它們盡數刮去吧!”
那李姓道士還沒來得及反應,只見緣覺和尚忽然躍出青石,腳下是千丈絕壁,這一下引得江上的船客驚呼出聲:“啊,天吶,這和尚不要命了?!”
因之前見過白關與姑紅鬼一戰,白諾城算見過幾分世面;他死死地盯著緣覺和尚的身子,果然見他躍出青石后,突然凌空拔高兩丈,運足內力,對著那些絕壁上的劃痕呼呼呼便推出幾掌…
他掌法剛猛,氣勢如山,頃刻間就在絕壁上轟出幾個巨大的掌印,一時間碎石飛濺,煙塵四起。
那李姓道士見他要毀遺跡,連忙跟著躍出,舉劍相迎,同時口中大喝一聲:“緣覺大師,你這是何苦?即便你毀了這遺跡,也毀不掉我李道秋的復仇之心!”
兩條人影,一僧一道,在風雨中穿梭,在懸崖絕壁上邊飛邊打,這情景比之白關和姑紅鬼一戰還要精彩,只看得船上的白諾城等人目瞪口呆,滿臉的羨慕。
白諾城心中只想,“不知此生,我是否也能有這樣的神妙修為!”
正當此時,高空中的緣覺和尚一掌震退李道秋,發聲說道:“蚩崖山,惡鬼澗,皇帝墓,英雄冢!你師傅交給你黃泉劍的時候,應該給你提過,拜驚侖和聶云剎,兩任武林狂人均在此敗北,一死一傷,此地盡是冤孽殺氣,絕不是你練功的好地方!”
李道秋見自己修為根本不是緣覺和尚的對手,低頭看了一眼江中的花船,咬牙說道:“大師若要斷我復仇之路,晚輩只能叫他們跟我陪葬了!”
說罷,猛地朝江中斬出一劍,船客們頓時嚇愣,不知誰喊了一句,“逃命啊!”
眾人這才反應過來,連忙跳船逃生,緣覺和尚面色驚變,呼的一聲猛然掠了下去;劍氣先一步落下,卻只是斬落在江中,看來李道秋只是要引開緣覺和尚,并無殺人之心。
劍氣入江,瞬間掀起巨浪,船身劇烈搖晃,水中船客胡亂撲騰求救,緣覺和尚一腳踏在船頂,仿佛定海之柱,花船立時就穩定了下來。接著,緣覺和尚縱身躍下,在江中幾個輕點,便將落水的白諾城等人盡數救起,扔在了船上。
等他再抬頭一看,只見李道秋手中快速收起一塊巨大的有拓印的白布,飛身遠去…
緣覺和尚搖著頭,長嘆一聲,卻再也無可奈何。
這時,白諾城仿佛反應過來,腦經一轉,如此高人,哪里去尋?隨即撲通一聲給緣覺和尚跪了下來,求道:“大師大師,相逢就是緣,您修為佛法如此高深,求您收我為徒,傳我武藝吧?”
其他船客,尤其是那青年男子聽了這話,心中只嘆:“好機靈的滑頭!”
緣覺和尚也被他突然的磕頭拜師驚得愣了片刻,才笑著將他扶起來,問道:“小施主,入我佛門,可是要落發為僧的,你可愿意?”
白諾城聽了這話,驚了一跳,隨即摸著頭問道:“常聽人說,可以帶發修行的,不知大師的寺廟里,可有這樣的規矩?”
那緣覺和尚大笑兩聲:“有是有,不過一來,佛度有緣人,小施主的師徒之緣并不在貧僧這里,只怕為難;再者,貧僧已經有了一個帶發修行的徒兒,也就夠了!”
說罷,又對挨個眾人作揖,接著在船上輕輕一點,就翩然離去…
拜師不成,白諾城摸了摸懷中的青蟒小玉,想道:“看來真得去渡明淵了!”
如此又過半月,銀袋子早已空空如也,好在沿途做些小工雜活,才沒落得個乞討的地步。進了甕城,在城門樓下找了家茶坊,裝模作樣的點了碗清茶,又跟小兒問了渡明淵的確切方向,正要折返卻被那小二攔了下來:“小兄弟,看你樣子,莫非是要去拜師學藝?”
白諾城點了點頭,道:“確實如此。”小二聞言,又問道:“兄弟來此可有什么前輩名宿介紹,或者本就有些武功底子?”
聽了這話,白諾城不禁一愣,想了想懷里那快青蟒小玉,沉默片刻又搖了搖頭。小二見狀,猜到他兩者皆無,不禁笑了,接著他將手中茶壺一放,竟然虎虎生風打出一套拳法來,看得白諾城目瞪口呆,那小二見狀,自然滿心得意,但面子上還是裝的鎮定:“不知小兄弟覺得我打的拳,如何?”
聞言,白諾城先是一愣,自然拍手稱道:“自然精妙,小弟羨慕的緊!”這一席話直說的小二心花怒放,不過卻擺了擺手,笑道:“兄弟說笑了,我這一套粗淺拳法空有架勢,真打起架來都不一定管用,去年我也想拜山入門,結果使出一套拳法后,被渡明淵的前輩罵的狗血噴頭!我看小兄弟,一無家底二無根基,想要拜入渡明淵,只怕難上加難啊!”
聽了這話,白諾城心里不免一沉,但又見小二神秘兮兮的笑著,自然還有后話,只等他求,說不得又偷偷拿出一兩銀子蓋在碗底,鄭重的抱拳請教:“我看李大哥絕非常人,自然還有妙計,不妨說與小弟聽聽,若小弟真有一日學成下山,自當重謝!”
小二一把抓開茶碗,見了銀子更是喜上眉梢,湊近一步,低聲說道:“二者皆無,想要拜入山門確實難如登天。不過世事無絕對,渡明淵中有位蘇長老,輩分甚高,他年過花甲,一身的傷卻極好酒肉,尤其是天香酒配冬骨魚。天香酒自不必說,一壇陳釀抵得上十兩金,想也白想;唯有冬骨魚,雖有些麻煩,卻也不失為唯一的法子!”
“哦?想來是那位蘇慕樵蘇長老吧?不知冬骨魚如何個麻煩法?”
那小二“啪”的一聲拍在桌案,繼續又道:“正是他,說起冬骨魚只在城外的西冥湖湖底才有。那湖原也不大,寬不過五六丈,說是水潭也毫不為過;但是多年來四季寒冰不化,深處有幾十丈,最淺也有五六丈深,可恨那冬骨魚又狡猾無比根本釣不得網不到,只能徒手去抓,幾十丈啊…這人一下去若無雄渾的內力支撐,稍不留意,就得凍成冰坨子,可要命得很!”
聞言,白諾城沉思許久,他當然知道李小二這幾句話也不知賣了幾家茶客,不過咬咬牙又抱拳道:“既然如此,刀山火海也只能去一趟了;小哥,你幫我個忙,到時我自少不了你的好處…”
接著又把想法跟小二說了一遍,二人相約選了個天朗氣清、日光正烈的正午前去…
西冥湖離城不過二三十里,兩人只半個時辰便已到了湖邊,白諾城抬頭看了看烈日,又敲了敲眼前這厚實的冰冷湖面,搖頭嘆道:“當真是一大怪事!”
那小二也搓著手道:“誰說不是呢,當初許多人都猜測說這湖中或許死的人太多了,陰氣重;也有人說有什么寶貝,不過就是沒人敢沉下去看看,大多游到一半就回來了,就連蘇長老吃的那幾條魚,還是門下弟子為了孝敬他,在這輪流蹲守,不知守了幾個月才僥幸用長弓射中的!”
說話間又看了看白諾城腰間捆著的手腕粗的麻繩和腳下的石頭,再次問道:“白兄弟,你真想冒險?雖說或許能進渡明淵,但萬一要是失手呢?小命可只有一條!”
白諾城咬咬牙,來都來了,還怕什么。說著兩人快速鑿開一個四尺大洞,白諾城抱起石頭,轉頭對小二說道:“李大哥,我的小命可就抓在你身上了,拜托了!”
說著還抖了抖腰間沉甸甸的銀袋子,李小二的目光盯在銀袋子上,手上的繩子又抓緊了幾分,拍著胸脯豪氣干云地說道:“白老弟放心,一有不妙,我立馬拉你上來!”
“多謝了!”白諾城深吸一口氣,抱起個石頭一躍便跳進了冰湖…
剛入湖中,白諾城便真真切切體會到了什么叫冰冷刺骨,仿佛全身的骨頭被裹在冰塊里面。好在湖中并不十分昏暗,他努力睜開雙眼,向湖底看去,模模糊糊似乎有什么在游動,卻不十分清晰,他還需要往下沉,他抱的石頭很大,早已經跟他的雙手凍成了一體,所以他沉的很快。
湖面上的李小二早已等得如熱鍋上的螞蟻,白諾城下去后便再沒了動靜,他拉也不是不拉也不是,事先說好,白諾城一旦支撐不住,便拉繩示警,不想二人都小瞧了西冥湖的寒氣,此時白諾城剛剛下沉一半,便已經凍的昏迷了過去…
湛藍色湖水,一群模樣奇奇怪怪長著犄角的小魚在游動,魚群,從未見過如此密密麻麻的魚群圍繞著白諾城游動!他頓時大喜,就要伸手抓去,然而身體卻止不住的往下方落去!
眉毛、頭發、衣衫全都凍結在了一起,難看的石頭變成了菱角分明的冰塊,白諾城雙眼緊閉,嘴角卻微微翹起,如孩子般的笑,他在抓一大群冬骨魚,身體卻在往下沉,越來越快,下面一片漆黑,魚群漸漸遠去,他驚恐的叫出聲來:“救我,前輩救我,我是被逼的!”
如同孩子玩耍自家的黃狗,牧民騎上馴服的烈馬,那些本來遠去的魚群仿佛聽到他的號令,分分轉頭向他游過來,越來越快,卻越來越少,八化四,四化二,二化一,頃刻間萬千魚群竟然變成了兩條六尺來長的大魚。
大魚鱗片飄散,魚頭長出青絲,魚鰭和魚尾變成四肢,犄角變成了寶劍!是他們,白關和白諾城,白諾城笑著遞上一個紅色玉瓶:“抹點藥,早晚一次,一個月就好了!別忘了,我就是你,你就是我,你答應的,一諾千金,價值連城!”
“小賊!”正當此時,一聲怒喝傳來,一把長劍刺中白諾城胸口,又穿透另外一個白諾城,白關憤怒的罵道:“是你害了我們師徒,是你,是你…”
“你是誰?”湖面上,李小二早已急不可耐,正要往上拉繩子,只聽“嗖”的一聲,湖面上忽然掠過一道藍色的影子,他頓時嚇得全身一顫,立馬扯開嗓子壯膽:“誰?你是誰…小爺可不怕你,給我出來!”
“嗖”他話語剛落,又是一道怪聲,湖面上立馬多了一個藍色的影子,抬頭一看,湖中心三丈高的空中竟然飄著一道藍色的人影,李小二雖出生微末,但是因為接觸各色人等,也知道天下沒有這等飄飄忽忽的輕功,立馬想起西冥湖那些鬼怪傳說,頓時嚇得屁滾尿流,哪還管得了白諾城:“媽呀,鬼呀!”說著,立馬扔掉繩子,一溜煙跑了。
李小二剛走,那飄忽的人影便真的飄了下來,雙腳輕輕點在湖上,竟然是個身材修長、容顏俊秀的美男子,看其容貌不過雙十年華,只見他緩緩褪去藍色衣衫,內里原來還穿了件月白長袍,接著手中內勁一震,藍色長衫頓時化作萬千花朵般的碎片落在湖面,看著洞口那蜿蜒的麻繩,他嘆了一口氣:“真是煩不甚煩!”
“不是我,不是我!”
白諾城大叫一聲,睜開雙眼原來自己已到湖底,雙腳陷在泥中,原本手中抱著的石頭也落了下去,此時全身僵硬,動彈半步都仿佛萬千金針刺骨,痛不欲生。
便在此時,他竟然還不忘冬骨魚,然而四周望去,一條活物都沒有,不由得懷疑是否被那李小二匡了,正當此時,腳下一條活物鉆過,一陣滑溜,本以為是泥鰍,片刻便反應過來,定是冬骨魚!
白諾城不禁大喜,好似胸中燃起一團烈火,也顧不得全身刺骨的寒意,立馬彎腰在泥土中挖了起來“難怪這般難捕,原來都在鉆進了了泥土!”
出身低微的小子,哪個不是掏鳥的行家、摸魚的高手,只片刻便被他抓出一條滑溜溜胖乎乎的黑色怪魚,不經細看,一拳頭敲了個半死,立馬塞進衣服里。正要游回去,卻見一柄黒鞘古劍插在湖心,幽光閃爍,這西冥湖萬般寒氣皆是從古劍中發出…
白諾城憋了一口氣后,腳下一蹬便游了過去,接著雙手猛地握住古劍,雙腿猛地蹬出,“呲”的一聲傳來,寶劍便被他緊緊抱在了懷中。不想用力過猛,一口水嗆了進去便再也沒有止住,“救…咕嚕嚕”一句話也喊不出來,也沒了游上去的力氣,此時能指望的只有腰間的麻繩,白諾城拼命的拉繩,拼命的拉,卻沒有回應,雙眼也慢慢的模糊,腦子里開始胡思亂想:“莫非他看出來銀袋子里都是石頭?是了,真不該騙他…”
正當此時一道溫熱的暖流沿著麻繩直竄上全身,接著原本凍結成冰條的麻繩快速軟化,一道兇猛的拉扯力傳來,不過片刻白諾城便被拉出湖面。
湖面上,那月白長袍的男子扔掉手中麻繩,散去功力,直盯著昏迷過去的白諾城和他懷中不斷透著寒氣的長劍,忍不住驚嘆道:“縱橫劍?真是幸運的小子!”
接著他彎下身來,內力緩緩涌上手掌,至腰腹向頭部推去,片刻白諾城嗆入體內的湖水便吐了出來。這時,他懷中突然有東西抖動起來,男子掀開一看,那二尺來長的冬骨魚立馬撲騰了出來,男子滿臉不可思議,驚呼:“一條魚?當真是不要命了!”
說著那男子轉頭飛身進入旁邊的樹林,不多時便用木頭銷了一個匣子,將那胡亂撲騰的冬骨魚裝了進去,這才飛身離去…
直到黃昏,白諾城才慢慢醒來,懷中一摸竟空空如也,不由得嚇了一跳,立馬坐起來這才看見旁邊的木匣,打開一看發現冬骨魚在里面游著,這才放下心來,不過卻一臉疑惑,恍恍惚惚,似乎有人救了他,卻記不分明!只得搖了搖頭,又見快要入夜,人生地不熟,只得原路返回往甕城跑去。
“白兄弟,我真沒騙你!”
李小二見白諾城衣衫襤褸、帶劍而來,頓時嚇得不輕,還不經威脅便將白天的事一五一十的說了出來。因無可查證,白諾城也只能半信半疑,又想自己尚沒有住處,長劍往桌上一扔,嚇唬道:“好了,今晚也就住你這兒了,明兒個再走!”說罷,還不等他回應,便大步進門將前廳李小二的床給占了去…
次日一大早,李小二便伺候白諾城沐浴更衣,送走了這位大爺。今日,白諾城特意顧了一輛馬車,后背長劍,手捧木匣,直往城南的四季山疾馳而去…
不過一炷香時間,馬車到了四季山,白諾城抬頭望去,果真見山腰綠意蔥蔥,山巔聳入云霄不知多高,著實雄壯瑰麗!
“此乃我渡明淵山門所在,小兄弟若是游玩,還請不要在此逗留!”就在此時,兩個青衫背劍的守山弟子,飛身躍出,抱拳說道,態度甚為恭謙。
白諾城見狀,也依樣畫葫蘆抱拳回禮道:“少俠莫怪,在下不是來游玩的,是來拜師學藝的,我想求見一下蘇慕樵蘇前輩,還望通傳一聲!”
說著就把那木匣遞了上去。倆少年見狀,相互望了一眼,那年齡略大兩歲的少年面色奇怪的望著眼前的木匣,問道:“你這匣內,可是有一條西冥湖里的冬骨魚!”
聞言,白諾城頓時大驚,問道:“少俠是如何知道的?”那倆少年見狀先是點點頭,又都奇怪地笑了笑:“嘿,昨夜掌門傳下話來,若近幾日有人抱著一條冬骨魚來求見蘇師叔祖便不用通傳,直接帶去見他,不想你今日便來了!小兄弟,隨我二人來吧。”
“莫非那人是渡明淵本代的掌門,葉郎雪?”白諾城心中已有幾分猜測,“小兄弟,快跟上,四季山中云厚霧濃,若是跟丟了,可危險的緊!”
“是,勞煩兩位少俠了!”說著,白諾城快步跟上。
如今身在山中才算體會了什么叫一山容四季,山間道路婉轉曲折卻并不隨意,一步有一景,時而是百花齊放的山谷,沿山谷蜿蜒向上又是一片片楓林,直走了半柱香時間,又轉過一簾瀑布,眼前頓時柳暗花明,地勢瞬間平坦,放眼望去少說也有五六百畝大小,上面佇立著七八座古樸的殿宇,高低錯落。一個少年將白諾城領入居中的青木大殿,另一個跑開,想必是通傳去了。
“小兄弟,你在這坐著,我去倒杯茶來!”那少年隨意指了指兩旁的木椅,說著還不等白諾城回應,便轉身離去,沒過片刻便倒了一杯熱騰騰的清茶,遞了上去,又見白諾城仍舊站著,笑了笑說道:“小兄弟不必拘謹,掌門是不拘這些俗禮的,你只管坐下品茶!對了,還不曾請教,小兄弟貴姓,在下楚東林,城中鏢局楚家的,不知小兄弟是哪位前輩推薦的,竟讓掌門如此在意?”
白諾城隨他落座,抱拳笑道:“小弟白諾城,出身微末,比不得楚兄乃名門之后,所以…也沒什么前輩引薦!”
“哦?”楚東林聞言,略微一驚,心中的猜疑又篤定了幾分。當他再要問時,只聽一道破風聲傳來,轉頭一看,一個身著白衫的年輕男子已然坐在了上位,如此輕功不可謂不高,楚東林立馬躬身抱拳道:“參見掌門!”
白諾城這才反應過來,轉頭一看,只見掌門果然是個年輕男子。他肌膚白皙自有幾分秀氣,目光沉靜清明仿佛洞穿世事,嘴角微微翹起說不出的神秘,當真是容顏化雨:“辛苦了,下去吧!”聲音沉靜內斂。
“是,弟子告退!”楚東林聞聲離去,轉頭還用胳膊碰了白諾城一下,他這才反應過來,立馬躬身見禮:“無名小子白諾城,參見掌門,多謝掌門昨日救命之恩!”
葉郎雪微微點了點頭,笑道:“不必多禮,一諾千金,價值連城,好名字!昨日幾時醒的,沒受傷吧?”
“多謝掌門掛念,昨日黃昏就醒了,粗鄙賤體,未曾受傷!”白諾城再抱拳說道,說著又跪了下來,雙手捧起木匣,道:“晚輩自知文武不濟,但是晚輩拜師學藝之心堅若磐石,日后必勤加練習、不辱門楣,還望掌門成全!”
“不必多禮,你先起來!”說著,葉郎雪突然看著白諾城身后的長劍問道:“你可知,你身后所背的是為何劍?”
白諾城聞言,霎時一愣,也不知何意,又想葉郎雪昨日早已見過此劍,只得如實道來:“此劍正是昨日在西冥湖底所得,但昨日晚輩借宿別家,未敢細看!”
葉郎雪點了點頭,道:“原來如此,此劍名為縱橫,乃是奇物天工府以西海寒鐵所鑄,期間十三位鑄劍師整整耗時八年,劍成之后歷經多位劍客,又幾經輾轉到了我師祖手中,成了我渡明淵的掌門佩劍,可惜只傳了兩代,到我師傅江寒客手中時,因他身中劇毒到西冥湖養傷未果而遺失!”
白諾城聽的目瞪口呆,但卻不笨,猶豫片刻解下縱橫劍正要雙手奉上,又聽葉郎雪笑道:“怎么?你以為我想收回來?呵呵,縱橫劍雖是稀世神兵,可我葉郎雪還不需要一柄寶劍來確定我的掌門之位!”
話語間,他已緩步走了下來,又道:“須知寶劍雖好,卻是雙刃,用的得當自然如虎添翼;但若是執念于寶劍之鋒利,本心怠惰,其害處,便是蝕骨的毒藥也比不得。你要記住,終究是人馭劍,而不是劍馭人!”
“人馭劍,而非劍馭人!”所謂聽君一席話,甚讀十年書!白諾城沉思片刻,恭敬的抱拳道:“多謝掌門指點,晚輩記住了。”
葉郎雪搖了搖頭,道:“你我年歲相差不多,不必自稱晚輩。”
接著,又看了看白諾城手中的縱橫劍,說道:“恩、怨、情、癡,皆由緣起,我在西冥湖邊徘徊數月,幾度下水亦不可得,最后卻落在你的手上,豈非一個緣字?你既與家師有緣,我卻不好代師收徒,想來你搏命換的這條魚,不如拜在蘇師叔門下,如此,你我師兄弟相稱,倒也正好,不知你可愿意?”
聽了這話,自然大喜過望,哪有半點不愿意,立馬躬身抱拳:“多謝掌門,弟子愿意!”
“如此甚好,隨我來吧,蘇師叔在明淵閣中!”說著,葉郎雪便領著白諾城徑直出了大殿。
一路走來,不少弟子見葉郎雪竟然親自領著個陌生少年往明淵閣走去,皆是滿臉疑惑,你看我我看你,卻都無人知曉,只得對葉郎雪躬身見禮,絲毫不敢上來打擾;白諾城見狀,心下驚嘆:“葉郎雪不過比他年長幾歲而已,如此年紀便有這等修為,又成一派掌門、人人敬服,難怪他說不需要縱橫劍;想來怎么也是難得的寶劍,昨日他自可取劍離去,亦無人知曉…想必這便是人家常說的少年英才吧?自己跟他比起來,便只能算得上可笑二字!”
就在白諾城走神時,二人已到了一座兩層紅木古樓前。樓高余四丈,闊門巨柱,一邊是懸崖,一邊是青石古道,匾額上“明淵樓”三個大字浸透著歲月的滄桑,朱紅色的漆已剝落了大半。
“咚…咚咚!”葉郎雪一長兩短敲了三下,不等回應,便輕輕推門帶白諾城進去,兩人徑直上了二樓,顧不得滿樓的書架,白諾城一眼便看見了窗臺旁一位坐在太師椅上的老人,這老者廋骨嶙峋、容顏枯槁,除了腦袋,全身都套在厚實的衣服下。見兩人上樓,老人笑了笑!
葉郎雪掩了掩蓋在老人腿上的白色虎皮,率先開口道:“師叔,這就是昨夜我跟你說的少年,他叫白諾城!”聞言,白諾城立馬躬身見禮,“小子白諾城見過蘇前輩!”
蘇慕樵看著白諾城,笑了笑問道:“真是幸運的小家伙,不過…一條命換一條魚,值得嗎?”
白諾城沉思片刻,深吸一口氣點頭道:“值得!在前輩眼里,這或許只是一條魚一盤下酒菜,但是對晚輩來說,這或許便是進入另一片天地的鑰匙!晚輩雖出身微末,文不成武不濟,但卻有幾分執念,既不愿寄人籬下,甘為庸人驅使;也不愿坑蒙拐騙,亦或上山為匪下海為盜,行那等奸惡之事。晚輩只想抓住機會,自己拼盡全力,掙出頭!”
說著,又猶豫片刻突然笑道:“其實…其實昨日本是謀劃好的,不想陪我同去的那茶樓小廝中途變卦,否則,也沒那么危險!”
聽了這話,蘇慕樵和葉郎雪相視一笑,道:“根基雖差,好在心性堅韌,也難得實誠。既然你說有一顆堅如磐石的心,那便留下來看看吧!”
白諾城聞言,頓時大喜,轉頭又看向葉郎雪;葉郎雪只笑道:“蘇師叔都同意了,還不拜見?”
葉郎雪立馬單膝跪地,抱拳見禮:“白諾城拜見掌門,拜見師傅!”
哪知蘇慕樵聽了這話,頓時一愣:“師傅?”片刻間,兩人都望向葉郎雪;葉郎雪只看著蘇慕樵,笑道:“師叔雖腿腳不便,但一身修為皆在腦子里,若是不流傳下來,豈不可惜?再則,魚都收了,所謂吃人嘴軟,這弟子便也一同收了吧!”
聞言,蘇慕樵只得無奈的搖了搖頭,轉頭看著白諾城,正色道:“既然你與我渡明淵有緣,我便收你為徒也并非不可,不過事先你得應我三個條件!”
“請前輩示下!”
蘇慕樵盯著白諾城,正色道:“第一,我渡明淵乃名門正派,你終生須行正道,做義事,決不可口是心非,行那等奸淫擄掠的大奸大惡之事!第二,同門如手足,手足如兄弟,我派雖比不得昆侖、太白那般巍峨,但立派兩百余年而不倒,憑的就是同氣連枝四個字。手足相殘,乃是禁忌之最高!最后,常言道一日為師,終身為父。我不要求你學那通古劍門的李師一,一生只拜一個師傅,但若是你任何時候犯了以上任何一條。為師殺不死你,我會讓葉郎雪出手,若他這一派掌門也殺不得你,為師,便自刎以謝師門!以上三條,你可愿意?”
聽了第三條,白諾城仿若五雷轟頂。雖說子不教父子過,教不嚴師之惰,但徒弟作惡,師傅自刎謝罪,當真讓他震驚地久久難言。這不比學一門手藝,純純為了謀個生路,如此榮辱相連,生死與共,這才是真的拜師?
沉默許久,白諾城雙膝跪下,手指蒼天,道:“我白諾城發誓,此生不背正道,不叛師門,不傷手足;若有違此誓,蒼天為鑒,日月為憑,定叫我刀斧加身,萬箭穿心!”
聞言,蘇慕樵滿意的點點頭,蒼老的臉頓時笑了起來:“今夜燉魚燒酒,再行叩拜之禮!哈哈哈”
“這…是,前輩!”
蘇慕樵顫顫巍巍的伸出布滿怪異青斑的右手,摸著白諾城的頭,慈笑道:“沒那么多規矩,可以改口叫師傅了!”聞言,白諾城驚喜交加,恭敬見禮:“是,師傅!”
至當夜開始,原本冷冷清清的明淵樓突然熱鬧了起來;本來一個照顧蘇慕樵起居的小弟子次日就搬離了出去,因為,從此明淵樓多了一個名叫白諾城的弟子,這弟子歲數不大,輩分卻不低,眾弟子只能稱他…小師叔!
幽州柳城人士,父母雙亡,不是名門之后,不是世家子弟,沒有武學根基,也難說他練武奇才,只因為一條魚,成的小師叔!如此一傳十,十傳百,不過兩日,渡明淵三百余號弟子雜役便人盡皆知,又不出半月便有人私底下叫他愚人師叔或者魚師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