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漢眼見山羊胡黑糊糊的手指要抓到馕上,急忙叫出聲。
“哎,慢著!別動!”
山羊胡回頭,眨眨小老鼠眼。
“老邢你干嘛?”
老邢努努嘴。
“那位小哥包圓了,沒剩下。”
“啥?!”
山羊胡朝著那邊看過去,胥子關埋頭吃的正歡。
他腆著臉湊過跟前。
“小兄弟,這么多你吃的完么?”
胥子關叨了一口醬菜,嚼的有滋有味,抬頭瞥了他一眼。
“吃的完啊,有事?”
山羊胡咂咂嘴,在胥子關對面坐下,指著自己的臉問道。
“認識我不?”
胥子關咬了一口肉馕,含糊問道。
“你誰啊?”
對面的山羊胡在桌上排出數道六寸的算籌,一一撥開,摸著自己下頜的小胡子。
“老夫邢合璞①,托大一聲,小兄弟可以叫我邢老,平生喜方術,別人稱我聲一判子,一日一判,第二判千金不得,我這一判,只判給眼緣,若有例外,便是再判貴人與將死之人,今日小哥你趕早,我拿我這一判,換你兩個素餅,如何?”
有個老頭在旁聒噪,胥子關隱約的體會到一點酒館里說話本和后世開著電視吃飯的滋味。
“算命的?”他一抹嘴。
“一判子。”邢合璞洋洋自得。
胥子關嘿嘿笑了一聲。
“老丈,給你提個建議,你吃完這頓飯,麻溜的去找個幡,左書‘劈陰陽斷五行,看掌中日月’,右書‘測風水勘六合,拿袖中乾坤’,再把您渾身上下拾輟拾輟,穿身像樣的道袍,胡子別這么短,最好是長髯飄飄…”
胥子關伸出手在下巴一寸處橫著。
“就留到這,足夠,別整紅臉關公那種,想詞的時候就仰頭看天摸著胡子,派頭端足。”
他又打量了一番這老頭,看他一臉賊眉鼠眼尖嘴猴腮,咬了口馕,嘆了口氣。
“算了算了,當我沒說,您這長相,不適合當半仙,吃不了這碗飯,沒救。”
對面的邢合璞氣的吹胡子瞪眼,眼珠咕嚕嚕一轉,打算拿出絕活鎮住這小子。
于是就仔細觀詳著胥子關的眉眼五官。
看著看著突然皺眉。
片刻后用力揪住自己的山羊胡,左扯又扯,頗為糾結。
胥子關毫不客氣的咧咧嘴,出于尊老,沒再出言打擊這老不羞,低頭吃飯。
卻見邢合璞拽掉了幾根胡子,神色一變,中指指向胥子關眉間,呔然喝道。
“煞破狼之局初成,紫薇斗數飄搖不定,你乃三星之一。少年郎!你好大的殺性哇!”
此刻街上行人甚少,邢合璞喝聲之際更是一人也無,唯有另一桌上的老頭嚇了跳。
他回頭看了一眼,撇撇嘴,嘀咕了一聲‘傻子總比騙子多’,繼續吃著醬菜。
賊眉鼠眼的邢合璞一時氣勢凜然不可侵,胥子關悚然一驚,身子后仰。
“你獲得了負面狀態!”
“看破!
心神震動,外化于身,你的防御力短期內下降少許。
剩余時間:9:59”
持續十分鐘的負面狀態時間,胥子關暗道一聲好險,略略定下心神,再次打量對面的老頭。
一身長袍上有諸多污漬,但若仔細看,布料的材質上佳,老農般的面色微微發黑,眼角污濁,手指油乎乎的,一看就是鰥寡孤獨者,無人照理。
偏偏臉上帶著得逞的笑容,看到胥子關被嚇到了,拍著巴掌仰天大笑。
“嘿嘿嘿哈哈哈哈——”
胥子關也跟著笑,邢合璞聽到他的笑聲便停下來,瞪著他。
“你笑啥?”
胥子關三兩口將肉馕塞進嘴里,拍拍手掌,走到屜子旁,拿油紙將餡餅分成兩裹,拎著一裹放到桌子上。
“老丈就不要取笑小子了,您老吃好,醬菜就在壇子里,小子先走一步。”
邢合璞從下往上重新看了一遍胥子關,問道。
“少年郎,你莫不是不想聽我這一判?我這一判可沒說完吶,只能換一個素餅。”
“那老丈還是別說了罷,你要問我想不想聽,我肯定是撓心撓肺的想聽,但您說了,您說我信不信呢?”
胥子關大槍般扎在原地,笑容灑脫。
“我不是身外無物的性子,聽完肯定心里嘀咕,但又不信這種東西,何必聽來煩惱。”
“三尺微命,凡夫一介,所做之事,不過盡人事,搏天命罷了。”
邢合璞聽完激動的拍著桌子。
“搏天命?好哇好哇。”
胥子關又一笑,提著油紙包走了,邢合璞坐在桌上,吃的滿嘴都是,還在含糊的說著好哇好哇。
這時街盡頭轉進來一隊車馬,拉轎子的馬油光水滑,中間的轎子顏色深紫近黑,金邊的轎簾翻卷間露出里面的絨毛質地。
轎中的陳國忠支著腦袋,覺得神志昏沉。
旁邊的丫鬟將毛巾在冰盆里浸了,遞到他手中,他往脖子上一披,打個寒顫,舒服的呻吟一聲。
就像腦后被掀開了,倒進去一盆冰水,通體上下舒坦了一會。
昨夜的一丈紅實在是纏人,一波未停一波又起,就像一條白蛇纏住了一尾白魚,止不住的索取。
今早睜開眼睛里,大腿里子都在打戰,里襯上一片白汗。
實在是竭澤而漁。
陳國忠掀開窗簾,外邊立刻有個人驅馬靠近。
“先回府里,告訴廚子今晌多加些補物。”
外邊人得令,催馬去了。
很快外面又喧騰一陣,轎子停了。
陳國忠皺皺眉,把熱了的毛巾扔到丫鬟臉上。
“什么事!”
轎簾被掀開,外面家奴一拱手。
“主子,前頭有個老漢,吵著要給你算命。”
“你們都是吃白飯的么!打斷他的腿扔到一邊!”陳國忠怒氣咻咻。
家奴猶豫了一下。
“主子,那老漢是坊間有名的活神仙,一日一判,很是有些門道,不少權貴求著上門。”
“活神仙?”
陳國忠氣的笑出來,擱平時他還有些興致,現在身子乏,擺擺手。
“他要銀子就給他,逐開去。”
說罷頸子后面又是一片虛汗,他從丫鬟手中奪過毛巾,蒙住臉,簾子放下了。
車隊前幾個家奴半笑不笑,有個人從中出來,抖開手中白絹,里面放著幾塊大銀錠。
邢合璞呸了一聲。
“我要你那幾個臭銀子!”
一邊啐著,一邊回身向攤子走去,然后揉揉眼。
嘿呀,耽誤這么一會功夫,老邢已經收攤了,他嘆了一口氣,走到路邊蹲下。
行人漸漸多了起來,地上揚起一層浮土。
邢合璞就著土渣吃素餅,嘴里還不老實,一詠三嘆,哀嘆著世風日下人心不古。
筆者:①邢先生名和璞。善方術,常攜竹算數計,算長六寸。人有請者,到則布算為卦,縱橫布列,動用算數百,布之滿床。布數已,乃告家之休咎,言其人年命長短及官祿,如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