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電從50年代成立開始,始終面臨一個嚴重問題,學校缺教學實習經費,教師實踐少與學生實習條件差。現在這個問題比以前更嚴重,很多年輕教師甚至沒有拍過電影。作為老師,你沒有實踐過,沒有真正拍過電影,怎么去教學生?
為解決這個問題,學校一直在想辦法,與各制片廠聯系,由學院派出各系專業課教師去廠里參與攝制故事影片,那些在創作人員很少的小電影制片廠,如天山電影制片廠與NMG電影制片廠,都歡迎北電派專業教師去。最近幾個月,北電又想到了新主意,讓學校老師寫獻禮片劇本,以獻禮片的名義找文化部借錢拍電影。
學校領導將鋤奸定為獻禮片后,一做預算發現鋤奸成本太高,至少要六十萬;而文化部是有名的窮部,借一二十萬都非常困難,借六十萬根本不可能。學校讓許望秋壓縮預算,但許望秋壓到五十萬就沒法往下壓了。從文化部借錢,拍成獻禮片這條路走不通了。
為了解決鋤奸的拍攝問題,學校專門成了工作小組,由張克牽頭,帶著許望秋、謝非、曾練平以及教學實習處的任杰老師,直奔魔都。
在這個時代,火車硬座沒有限制,任何人都可以買,但軟臥就只能是高級干部和六級以上的高級知識分子可以坐。許望秋他們肯定只能坐硬座,張克作為導演系主任,能夠買軟臥。不過為了省錢,他堅持跟許望秋他們一起坐硬座。
這個時代的火車上也有盒飯賣,不過盒飯不是那種泡沫塑料飯盒,而是鋁制飯盒,吃完之后飯盒要回收。盒飯3毛錢一份,不需要糧票。不過對大部分人來說,這個價格還是太貴了,很多人出門的時候都自帶干糧。
這個時代火車非常慢,許望秋他們坐的不是特快,每到一站就會停,大站停10多20分鐘,小站要停5到10分鐘。在停車時間比較長的大站,許望秋和曾練平兩個坐不住的年輕人會趁機溜出車站看兩眼,順便拍幾張照片,買點土特產品。
經過二十多個小時的漫長旅程,許望秋他們終于抵達魔都。如今的魔都完全沒有四十年后“東方小孟買”的風騷,街上幾乎看不到小轎車,只有黑壓壓的自行車群在流動。
這個時代不同系統都有自己的招待所,各個系統的人出差也習慣住自己系統的招待所。北電屬于文化系統,許望秋他們從火車站出來,就直奔魔都文化局。在文化局招待所安頓下來后,他們帶著鋤奸的劇本和相關資料直奔魔影廠。
魔都是中國電影的發祥地,也是華語電影的根脈所系,在1949年前,中國最主要的電影市場也幾乎都集中于魔都。在30年代到40年代初,魔都電影極為輝煌,魔都也被譽為“東方好萊塢”。
1949年11月16日,魔都電影制片廠正式成立,接下來兩年中,長江電影制片廠、昆侖影業公司等8家私營電影企業聯合組建為國營的魔都聯合電影制片廠。到了1953年2月,魔都電影制片廠再與魔都聯合電影制片廠合并,仍沿用魔都電影制片廠廠名。
從上世紀50年代中后到60年代上半期,魔影廠出現了一次創作高潮,拍攝了渡江偵察記、南征北戰、我這一輩子、紅色娘子軍、李雙雙、阿詩瑪等膾炙人口的電影。不過運動開始后一切都化為烏有,整個魔都電影系統被整得特別慘,尤其那些對江卿過往比較了解的人更是遭到各種迫害。在運動中魔都電影系統被迫害致死的達36人,魔影廠16人,其中包括鄭君里、上官云珠等著名電影人。
張客到北電任教前一直在魔都工作,跟魔都電影界的頭頭腦腦都非常熟,跟魔都電影廠廠長徐商楚也是老朋友。兩位老人十多年沒見面了,此時相見,有種恍然隔世的感覺,雙手緊緊握在一起,長吁短嘆,很是感慨了一番。
寒暄過后,張客開始講此行目的:“我這次過來是尋找合作的,我們學校有個非常不錯的劇本,但北電的情況想必你也知道,根本拿不出這筆錢。我們就想跟你們合作,由你們魔都電影廠出錢,出設備,我們學校出人。電影拍完后打魔都電影廠廠標,收益也全歸你們。不知道你怎么看?”
“那太好了,我正為沒有劇本發愁呢,現在好劇本特別難找!”徐商楚聞言大喜,跟其他所有電影廠一樣,魔都電影廠也在為劇本的事發愁。
魔都電影廠在運動中遭到了極大破壞,但大部分導演都健在,并不缺導演。導演室的老導演,像湯曉丹、桑弧、沈浮等人都還能拍片;中年導演有謝晉、岑范、黃祖模等人;青年導演也有吳貽弓、趙煥章、楊延晉等人。
不過1977年國家對魔影廠下達的生產指標是8部,而魔影廠只完成了5部;今年國家對魔影廠下單的任務是10部,魔影廠到目前為止投拍的電影只有7部,肯定完成不任務。
徐商楚為此很頭疼,要求廠里導演要大膽上,只要本子有基礎,可以邊拍攝、邊修改、邊完善;為了完成任務,魔影廠甚至將淮北梆子兩張發票拍成電影充數。
張克見徐商楚這么急切,知道這事有門兒,轉頭對許望秋道:“望秋,劇本是你寫的,你給徐廠子介紹下鋤奸的故事。”他見徐商楚詫異的看著許望秋,笑著解釋道:“你不要看望秋年齡不大,但本事卻不小。劇本媽媽再愛我一次,還有電影藝術上的那篇論現代電影語言的中國化可都是望秋的手筆!”
徐商楚就像一個發現了獵物的猛獸,眼中閃著驚喜地光:“你那篇論現代電影語言的中國化反響不小啊,我們廠里很多人都說你的文章寫得特別好,對中國電影的問題看得特別透徹。還有你那個媽媽再愛我一次可真是好本子,我們本來想買的,可惜晚了一步,被蘇振聲那老東西搶先了!”
許望秋咳嗽一聲,抗議道:“蘇振聲是我師父!”
徐商楚微微一怔,哈哈大笑道:“原來你是蘇振聲的徒弟啊,難怪他能把媽媽再愛我一次搶到手。沒想到蘇振聲教出你這么個徒弟來,你師父他身體怎么樣?”
許望秋知道徐商楚跟師父是朋友,笑道:“師父挺好的,最近正在忙媽媽再愛我一次的事,12月份電影就會開拍。師父憋著一股勁兒,希望拍兩部能夠叫得響的作品。”
閑聊幾句后,許望秋開始進入正題:“徐廠長是魔都人,在魔都呆了幾十年,應該聽過特科鋤奸的故事,我們這個故事就源自于特科鏟除叛徒白鑫。故事以我黨的幾位重要領導人被抓為開頭,緊接著周漢庭他們接到任務準備劫囚車營救,但由于準備不足,槍支武器出了問題,導致營救失敗,四位領導被槍殺。省委下令要查出叛徒,用叛徒的血祭奠死去的烈士。于是周漢庭開始召集人手,準備鋤奸叛徒…”
在聽完許望秋對鋤奸的描述后,徐商楚的眉頭皺了起來:“隱蔽戰線題材有點敏感,尤其是中央特科,就更敏感了。電影涉及到中央領導,又是驚險片,很容易觸雷啊!”
許望秋馬上解釋:“我們這個故事的原型確實是特科鏟除叛徒,但我們作了大量改編,故事發生地改在了江南省的省會濱海市,鋤奸的也是鋤奸隊,不是特科,跟特科和總/理已經沒有關系了。主要是講段海平如何從普通的地下黨成長為堅定的革命者的。”
徐商楚聽到許望秋這么說放心了,光是拍地下黨鏟除叛徒倒沒什么問題,這種題材的電影以前魔影廠也拍過。鋤奸的故事聽上去似乎不錯,但到底怎么樣,還得看完詳細劇本才能確定:“你們帶劇本來沒有?你們也知道一部電影能不能拍,不是誰個人說了算,必須等廠里的藝管會討論過后才能確定。”
“有劇本!有劇本!”許望秋將自己的包打開,取出十幾厘米厚的一大疊稿紙,拿起最上面幾張放在徐商楚面前,“這是劇本。”
說著許望秋又拿起一份稿紙放在徐商楚面前:“這個是分鏡頭劇本。”
徐商楚聽到分鏡頭劇本有些詫異:“都還沒勘景,你們就寫分鏡頭劇本了啊?”
許望秋無奈地道:“我們也是沒辦法,如果不寫分鏡頭劇本,你們可能不知道鋤奸拍出來會是什么樣。我們不光寫了分鏡頭劇本,而且把所有的鏡頭都畫出來了。”說著,他把手里剩下的稿紙都放在了徐商楚面完。
徐商楚大為震驚,不光寫了分鏡頭劇本,還把鏡頭全畫出來了,這得費多少功夫啊,他低頭看看面前的故事板,確實將電影鏡頭畫出來了,一格就是一個鏡頭,在旁邊還有各種標注,鏡頭號,景別,攝影機位及運動軌跡、人物調度…
徐商楚看看張克,又看看許望秋他們幾個,心里無比震動,心想他們為了這部電影竟然準備到了這種程度,這花了多少心思,花了多少心血啊!
許望秋見徐商楚不說話,擔心還是不能說服魔影廠,一按腦門,從包里取出一盤錄像帶放在徐商楚的面前:“徐廠長,為了讓你們了解我們的創作意圖,我們用學校的攝像機拍了兩場戲,這是錄像帶,到時候放給藝管會的人看吧。”
徐商楚目瞪口呆地看著許望秋不知道該說什么了,他在電影圈摸爬滾打幾十年,見證過許多電影誕生,但從來還見過哪部電影的準備工作做到了這種程度。他還沒有細看劇本,但他相信一部電影準備工作做到了這種程度,絕對不會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