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愧是首都啊,這火車站也太大,太漂亮了,比我們長安火車站漂亮多了!”從火車上下來,劉林環頭四顧,發出難以置信的驚嘆聲。
“行了,別感嘆了,趕緊走吧!”許望秋背著鋪蓋卷,右手提著箱子,左手提著尼龍網兜,和顧長衛他們一起,順著浩浩蕩蕩的人流往出站口走。
許望秋和吳知柳是一起從蓉城出發的,火車到了長安后,他們找到了劉林和顧常衛,一起上了火車,在車上他們又遇到了同是北電新生的張一謀。五人一路打牌閑聊,不知不覺間就抵達了北平城。
在火車站前的廣場里,北平各所大學都設有新生接待處,北大、清華、人民大學,一個個牌子晃得人直眼暈。許望秋他們在廣場的角落找到了北電的牌子。北電只有4個專業6個班,今年總共招收了160個學生。由于人丁稀少,北電接待處顯得十分冷清。
在導演系的牌子旁邊站著一個身穿白襯衫、天藍裙子的漂亮女孩,不住向著人群張望。許望秋看清女孩的面容后微微一怔,快步走過去,問道:“蘇白,你怎么跑我們北電來了?”
蘇白微笑道:“我是來接你的呀,上次你們家慶祝你考上大學,你媽拉著我的手說,蘇白,我們家望秋小,沒有出過遠門,到了北平麻煩你多關照他,你說我能不過來看看嘛?”
許望秋心里有些感慨,做媽的都這樣,不管孩子多大了,在媽眼里都是孩子,生怕孩子凍著餓著,他沖蘇白笑了笑,道:“謝謝,真是麻煩你了。”
劉林他們見蘇白十分漂亮,對許望秋十分親切,心里大為佩服,望秋這家伙真厲害,不但懂得多,還受女孩歡迎,竟然有這么漂亮的女孩專門來接他!
顧常衛咳嗽一聲,提醒道:“望秋,這誰呀?也不給我們介紹介紹。”
許望秋聞言,鄭重其事地道:“我們給你們隆重介紹一下,這位是我師姐蘇白同志,北大77級中文系的才女,北大校花,北大想追求她的人從后海一直排到公主墳。”蘇白瞪了許望秋一眼:“又胡說了!”許望秋哈哈笑了聲,繼續介紹:“這是吳知柳,是嘉州的,這是劉林,這是顧常衛,這是張一謀,他們三個都是長安的。”
蘇白對劉林他們嫣然一笑:“你們好。我聽望秋說過,你們是他的好朋友。望秋年齡比較小,也沒有一個人在外地生活過,以后麻煩你們照顧一下。”
張一謀對許望秋并不是特別了解,到沒覺得有什么;劉林他們心里卻覺得好笑,望秋是個比猴還精的家伙,還用得著我們照顧?不過蘇白這樣的漂亮姑娘相托,哪能拒絕,都受寵若驚地點頭:“望秋是我們的好哥們,只要有我們在,肯定不會讓別人欺負他的。”
許望秋無語望蒼天,我需要他們照顧?是我照顧他們好不好!
蘇白笑著沖劉林他們道謝:“謝謝你們。”
劉林他們被蘇白的笑容感染,有種陽光明媚,春暖花開的感覺,心里既羨慕又嫉妒,心想有這樣的師姐真好啊,我為什么就遇不到這樣溫柔又漂亮的師姐呢?
張一謀是所有人中最大的,28歲,而且已經結婚,看著蘇白那發自內心的笑容,心想這個女孩專門為許望秋向大家道謝,看來她真的很關心許望秋呢。
許望秋本打算跟導演系,以及其他系的同學認識認識,畢竟電影一個人是拍不了的,他希望進電影學院后能夠拉起自己的隊伍。不過蘇白在這里,他肯定不能把蘇白扔在一邊,便跟蘇白站在導演系的牌子后面聊天。
蘇白告訴許望秋:“我無意中把你是媽媽再愛我一次作者的事說了,我們中文系文學社的人都知道了,他們可能會來找你。”許望秋一幅無所謂的模樣:“女生過來歡迎,男生恕不接待。”蘇白知道許望秋在開玩笑,但還是忍不住罵道:“登徒子!”
許望秋和蘇白聊天,劉林他們不好意思當電燈泡,就跑前跑后地跟導演系,以及其他系的同學打招呼。不一會兒,劉林他們帶了五個長安老鄉過來,攝影系的趙飛、侯泳、智磊、王小列,以及表演系的張鐵林。
劉林告訴許望秋,現在到的都是外地學生,北平本地學生沒來;他還告訴了許望秋一個非常遺憾的消息,其他系學生在城郊的朱辛莊學習,而表演系在城里的小西天安營扎寨。
聽到這個消息,蘇白看著許望秋,幸災樂禍地道:“是不是特別失望?”許望秋深深地嘆了口氣:“不是失望,簡直是絕望。我就是為表演系來的,真是天不遂人愿啊!”蘇白被許望秋的無恥打敗了:“學校就是為了防你這種登徒子!”
等了約一個小時,北電的校車來了,許望秋他們一起上了車。
校車沿著北平的大街安安靜靜地前行,而劉林他們對著窗外大呼小叫,顯得十分亢奮。許望秋也將目光投向窗外,想看看1978年的北平城是什么模樣。北平的街道比蓉城要寬,汽車也比蓉城要多,除了電車之外,時不時能看到吉普、伏爾加,以及魔都牌轎車。由于不是上下班的高峰期,街上的車輛并不多,街道顯得特別空曠,有一種寧靜而樸素的美感。
汽車一路向北,德勝門、馬甸、祁家豁子;再向北到北沙灘,清河、西三旗、回龍觀、二撥子;然后才到朱辛莊。穿過一條長長的路,學校大門就在眼前了。
北平電影學院于1950年建立,當時在北平東城區的石老娘胡同;50年代中期,學院遷址到HD區新街口外大街小西天,也就是后來的中國電影資料館、中國電影集團所在地。
太祖當時指出:農業大學辦在城里,豈不是一件荒唐可笑的事情?于是,1969年,北平農業勞動大學全校師生下放到城郊各縣務農和教學。偌大的一個校園,四壁空空,樓門上鎖,只留下一個人數不多的留守組,看管這一片座落在田野上的樓群。
1970年,江卿想辦一座象延安魯迅藝術學院那樣的藝術大學,為她的“樣板團”輸送后備力量。決定將音樂、戲曲、舞蹈、電影的教學都集中起來,既要學藝,又要勞動,名稱叫“中央五七藝術大學”。在僚屬們的介紹下,她驅車京郊,選中了農學院的校舍,便下令大興土木,將原有樓房格局,改建成為舞蹈排練廳、表演教室,又在果園旁新修了十多間單人琴房,準備音樂學院把鋼琴從城里搬來。還興建了兩座電影攝影棚,讓電影學院學生在此實習。于是,四所藝術院校,中央音樂學院、北平舞蹈學院、北平戲曲學校和北平電影學院,奉命遷址,來到朱辛莊辦學。
可惜70年代的北平不是40年代的邊區延安,在這個遠離城市的莊園里,音樂、戲曲和舞蹈學校的學生們一天也耽不下去。這些孩子們,陶醉在江卿的“樣板戲”甜夢里,怎么受得了在寂靜的田野上苦度春秋。于是,江卿的親信于會泳、錢浩亮、劉慶棠,紛紛訴苦,要求搬回城里。他們的請求很快得到批準,音樂、舞蹈、戲曲學院各自回到了城里的原有校址,獨獨留下了北平電影學院一家,在此堅守寒窯。
北平電影學院的大門,坐北向南,掛有教師用毛筆寫的“北平電影學院”六個字,其中,“影”字是一個簡寫體,由一個“井”字和三撇組成,牌子很小,已經發黃了,掛在大門口,沒有裝飾效果,只有提示的意義。北電校園沒有圍墻,全是鐵絲網,看上去跟集中營似的。鐵絲網的盡頭就是大門,是兩扇破舊的大門。穿過大門后,窄窄小道的兩旁全是草;而學校大樓也不例外,一幅年久失修的樣子,簡直是拍恐怖片的理想場所。
新生們大多對大學抱有美好的想象,在他們的想象中,一進大門,會有一條又寬又直的大道對著教學樓,那是特別宏偉的一幢教學樓,就像市中心的商場;校園里綠草如茵,開滿鮮花。他們做夢都沒想到,自己夢寐以求的大學竟是這樣一個又破又舊的地方。他們對大學的美好想象在這個瞬間,如同肥皂泡那樣,啪的一聲破滅了。
被北電荒蕪現實打了一個趔趄的劉林喃喃地道:“這也太破了吧!”
顧常衛也忍不住道:“真的有點破啊!”
吳知柳和張一謀出生不好,能上太學已是天大的恩惠,哪會嫌棄學校不好。張一謀沒有說話,吳知柳則滿意地道:“我覺得不錯,遠離城市,是個安靜讀書的地方。”
許望秋也很看得開:“學校破是破了點,但又有什么關系呢,我們是來讀書的,又不是來享受的;而且周圍都是農田和樹木,起碼空氣質量不錯。”
一位四十來歲的女老師過來問:“有導演系的嗎?”
許望秋舉手道:“我們是導演系的!”許望秋他們跟顧常衛和張一謀說了聲,從下車的人堆中擠出來,拎著隨身行李,跟著女老師往教學樓走去。
在女老師的帶領下來,許望秋他們走進了一間掛著導演系牌子的辦公室。里面坐著一個四十來歲的男老師,他笑著告訴許望秋他們,他叫司徒兆惇,是導演系的任課老師,也是導演系78班的班主任。司徒老師接過許望秋的通知書,遞給許望秋一小疊飯票和菜票,在許望秋的名字后面打了個勾,報道就完成了。
許望秋和蘇白站在門口,等劉林他們出來后,一起往宿舍樓走去。北電學生宿舍是一棟四層的老式教學樓,上面其實都是比較寬大的教室,一樓為部分教工單身宿舍和管理的辦公室,學生都集中在宿舍樓的二、三、四層,二層全部是女生宿舍,三、四層則分別是導演、攝影、美術、錄音系的男生宿舍。
許望秋他們上了三樓,沿著過道一直走下去,很快就到了303寢室。在推門宿舍門的瞬間,許望秋有些遲疑,畢竟未來四年就要生活在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