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忠見皇上就要走遠,急忙邁起碎步跟上了皇上。
不多時,眾人行至皇上為永安修葺的三層小閣樓旁邊。
“長安一片月,萬戶搗衣聲。”皇上看著人去樓空的景象,突然說了這么一句。
王忠和朦兒都不解其意,只能跟著皇上走了進去。
“晰兒何在?”皇上開口問道。
王忠回稟道:“就在廂房里頭歇著呢,奴才撥了個人守著她。畢竟剛從鬼門關救回來,怕傷勢還會反復。奴才這就去看看她醒著沒有。”
皇上擺了擺手,說道:“不急。先隨朕去看看你們發現她受傷的地方。”
說罷又斜了一眼朦兒道:“你也一起來吧。”
朦兒點了點頭,仍是低頭不語,只是乖順地跟在后面。
其實心中不知打了幾重的腹稿。
發現晰兒傷重不起的地方是這小樓里的一個小書房,在第二層樓。
這半日眾人慌亂不已,還未來得及打掃。
皇上審視一圈,只見地上有一灘血水,已經凝結,想來應該是晰兒留下的。
他背著手,走近那一灘血跡,然后順著血跡向它四周望去。
血跡的北面是一面墻,全都是酸枝花梨木打造的書架,上面擺滿了書籍。
南面是一方翹腳書案,同樣是酸枝花梨木的,上面還擺放著筆墨紙硯。
皇上先是走近書案,發現它擺放的方位似乎向西偏離了幾寸,顯得十分別扭,想來應該是晰兒中刀之后掙扎碰撞所致。
原本精心擺放的筆墨紙硯也亂作一團,毫無規程。
仔細看去,似乎少了一個青瓷鎮紙。
那鎮紙乃是皇上親自為永安挑選的。
永安是將門虎女,所以書案上擺設的喜好與一般閨閣女兒不同,最不喜歡那些沾染著脂粉氣的物件兒。
因而那鎮紙塑成盤龍模樣。
雖然龍形是上用的圖案,但是在皇上心中,他與永安早已不分彼此。
皇上的視線從書案上抬起,又落在后面的書架上。
酸枝花梨木難得,這偌大一面墻的書架是由幾整塊木頭拼接而成,因此中間有空隙。
皇上發覺中間有一處空隙略微大了些。
他心頭一緊,走近細看,只見那空隙處打磨得不甚平滑,竟然勾著幾根細絲。
皇上看向朦兒,說道:“你與晰兒誰高誰矮?”
朦兒道:“啟稟皇上,奴婢與晰兒一般高矮,相差無幾。”
“那好,你過來。”皇上向她說道。
朦兒不解何意,不覺看向王忠。
王忠使了個眼色,讓她聽從皇上的吩咐,盡快過去。
朦兒只得壯了壯膽子,走了過去。
皇上指著書架的那處空隙道:“站在這里。”
說罷又對王忠道:“晰兒中刀的部位在哪里?”
王忠想了想,說道:“回皇上的話,奴才記得應該是左肩下三寸處。”
此時朦兒已經背靠著書架站定,皇上比量著她的肩,往下量了三寸,果然到了勾絲的地方。
皇上不自覺地后退了一步。
他全明白了。
一定是晰兒替永安安排好一切之后,自行走到這個書架前,用絲絹綁住刀柄,將刀固定在書架上,然后再背對著刀尖自行猛然撞上去,從而造成是有人從后面將尖刀直直插入她后背的假象。
果然,果然是永安主導著這一切…
是永安迷暈了他,救走了溫蒼。
此刻永安應該已經與溫蒼雙宿雙棲了吧…
皇上突然覺得肝膽俱裂,五內如焚。
他茫然若失地環顧四周,邁動腳步走向不遠處的軒窗。
軒窗大開,向下看去,無盡的幽碧之色。
草木蔥蘢,層層疊疊。
他想,若是讓人翻遍這叢樹木,一定可以找到綁定兇器的絲絹。
晰兒并非求死,只是想造成朦兒攻擊她的假象。
可是她不大通醫理,或者是用力過度,導致傷口太深,過于貼近心脈,差點兒一命嗚呼。
在垂死之際,她只能將綁過兇器,或許還沾染上她身上鮮血的絲絹裹住一件略有些重量的東西扔出窗外。
那盤龍鎮紙無論從形態還是從重量上來說都再合適不過了。
如今只要派人在樓下草木叢中搜尋,若是找到系著絲絹的盤龍鎮紙,將上面絲絹的絲與書架空隙上勾住的絲一比對,真相就分明了。
可是皇上的一顆心像是被抽空了,他已經提不起力氣來下令做這件事。
他心中也明白,結果就在眼前,只是他是否愿意承認罷了。
找到了,證明了又如何?
不過是再傷心一回,再死心一回。
“王忠。”皇上呆立了半晌方才開口。
有氣無力,似是哀慟已極。
“皇上,奴才在。”王忠上前一步,也壓低聲音說道。
他已覺察出氣氛的微妙,仿佛也怕聲音大了會驚擾到皇上。
皇上的目光從窗外微茫的天際收了回來,回身看向屋中的人,緩緩說道:“你可還記得她成為死士之前的名姓?”
她,指的當然是朦兒。
王忠道:“啟稟皇上,她是乞兒出身,無名無姓。”
皇上對她道:“你自己也不記得了嗎?”
朦兒看向皇上,微微搖了搖頭。
皇上道:“賜姓安,封為昭儀,留居此處近水樓閣,隨朕回京后賜居毓宮。永安長公主貼身婢女晰兒送歸駙馬府中。”
說罷,皇上大步流星、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此言一出,在場之人無不驚駭,朦兒也完全懵了。
她搜腸刮肚地想著要與晰兒對質,怎么還沒對質皇上就走了,自己還莫名其妙地受封為昭儀?
如今后宮里品階高一些的妃嬪都不在了,只余下幾個婕妤、美人,品階都在昭儀之下,不成氣候。
難道皇上不僅是想將朦兒納入后宮,還想讓她總領后宮事務?
王忠素來乖覺,見皇上走出去也不忙追上去,反而對一臉茫然的朦兒道:“安昭儀,請吧。”
朦兒道:“內官大人…奴婢沒有聽錯吧?”
王忠道:“昭儀娘娘這是要折煞奴才嗎?皇上金口玉言其能有假?您現在已經是皇上身邊的安昭儀了。日后在宮里,奴才還仰仗您照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