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已近午時,皇上才悠然轉醒。
他似乎做了一個悠長的夢。
夢里,這些年盤桓在心頭的愿望終于實現了。
他仿佛置身無妄之海,明亮的波紋在海底游弋。
而那他心心念念的人就躺在波紋之中。
他甚至能聞到一絲清甜的香氣。
他的手臂似乎有些麻木。
他微微睜開眼,試著動了一下手,卻觸到一個軟綿綿的身體。
皇上心中不禁一蕩,將她攬進懷中,然后忍不住低頭看去。
她頭頂披散的發絲亂蓬蓬的,遮住了臉。
垂順的發絲末端卻讓一痕雪脯若隱若現。
皇上抬起她的臉,哪有一點永安的樣子?
他不禁大驚失色,將她一把推開。
朦兒此前被點了昏睡穴,雖然過了幾個時辰穴道可以自行解開,知道自己在皇上的龍床上,但此時她仍然裝作還在睡夢之中。
皇上這一推,力道著實不小,朦兒的頭重重地撞在床上。
裝睡是裝不下去了。
她揉了揉眼睛,便裝作被剛剛那一撞而撞醒的樣子。
“皇上?”朦兒見到皇上站在床邊,一臉驚駭地看著她,連忙連滾帶爬地下了床,衣衫不整地跪在地上,顫抖著說道。
“你?你怎么會在這里?”皇上怒目圓睜,怒氣沖沖地道。
“奴婢…奴婢也不知啊!奴婢應該在伺候長公主才是,怎么到了此處?皇上恕罪,奴婢頭暈得很,實在不知…”
朦兒的穴道解開之時便已經將長公主和晰兒的計劃推測出了個大概,但是此時此刻,只能佯裝不知,畢竟外邊是什么情況還沒有十足的把握。
皇上看著她發鬢散亂的樣子,再看看自己,這才發現自己的寢衣敞著懷。
銅色的皮膚上還有幾處指印的痕跡。
他連忙將衣衫束起,又怒道:“大膽奴婢!不經宣召,竟然敢貿然潛入朕的寢殿!實在是該死!”
朦兒一手提拉著衣服,叩首道:“皇上饒命!并非奴婢私自潛入皇上的寢殿,奴婢一定是被人暗害的。奴婢此時覺得身上兩處穴道酸痛不已,必是被人點過穴道才人事不知。恕奴婢斗膽問一句,皇上可還記得睡前的事?”
此言一出,著實提醒了皇上。
他猛然想起昨夜永安突然進到了他的寢殿,柔聲細語,眉眼帶笑,脈脈含情…
后來…后來怎么就都想不起來了呢?
永安又去了哪里呢?
皇上背過身去,冷冷地撂下一句:“把衣服穿好!”
他快步向房門走去,邊走邊喊道:“來人!”
他心急如焚,腳程飛快,話音剛落就已經走到了門口,自行推開了門。
門外,王忠帶著幾個人齊齊整整地跪在那里。
王忠看到皇上出來,連忙磕了幾個響頭,帶著哭腔道:“皇上饒命啊!奴才們有罪!奴才們知罪了!”
皇上恨恨地看了王忠一眼,說道:“你進來。”
王忠不敢起身,跪行著跟在皇上后面進入寢殿。
皇上怒不可遏地指著跪在床邊的朦兒說道:“你來告訴朕,她怎么會在這里?你們這些人都是廢物嗎?”
王忠不敢抬頭,幾乎快要匍匐在地上,說道:“皇上息怒。奴才還有要事稟報。皇上聽了再一并處罰奴才吧,要殺要剮,奴才沒有半個不字。”
“你說。”皇上深吸了一口氣,吐納之間略微平復了一下心緒。
“昨夜,奴才和當值的幾個人都著了人家的道兒,回過神來時長公主殿下和暗牢里的溫蒼溫公子都不知去向了。奴才已派人手出去四方搜尋…”
王忠還沒說完,皇上已經一腳將他踢翻在地。
他眼中噴出的火似乎要將這整座宅院燃燒殆盡,卻是氣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王忠爬起來,嚇得瑟瑟發抖,但也只能繼續說道:“奴才起初也是以為長公主殿下救了溫公子離開了,可是奴才手下的人救回了被刺了一刀之后奄奄一息的晰兒姑娘,方知這事情似乎沒有那么簡單。”
乍一聽長公主和溫蒼都不見了,皇上必然也是認定永安救走了溫蒼,背棄了他。
可王忠居然又說另有隱情?
皇上強壓怒火,吼道:“晰兒說了什么?”
王忠聲音已然發顫,也是強行寧息靜氣地說道:“晰兒說是朦兒趁她不備,暗中偷襲。還說朦兒戀慕皇上已久,早就對長公主殿下心生怨懟,此番定是她陷害長公主殿下與溫公子。說不定長公主殿下和溫公子不是走了,而是被她給害了。”
皇上心頭一顫,不禁回頭看了朦兒一眼。
朦兒心中早有準備,此事不會善了,便也猛磕了幾個響頭,哭道:“皇上明鑒,便是給奴婢幾個膽子,奴婢也不敢暗害長公主,更不敢擅闖皇上的寢殿啊,奴婢才是被栽贓陷害的那一個啊!”
皇上略一沉吟,向王忠道:“晰兒怎么樣了?”
王忠道:“被發現時,背上直直地插著兇刀,看上去不像是自戕,傷得也是著實不輕。好在發現得及時,雖然離心脈還差一點點,但是若是發現得晚了,一定會失血過多而死。她蘇醒之后便一口咬定是朦兒傷了她,言之鑿鑿,也不像是隨意攀咬…”
背上直直地插著刀?
皇上心中不免有些猶疑了。
聽罷王忠的話,他明白這一切一定都是永安所為。
永安說不定已經覺察出朦兒對她有異心,曾經在皇上面前說過什么,引起他們之間的齟齬才要扔出朦兒承擔后果。
而晰兒的所作所為,必定是她安排下來的。
可是晰兒若是一早就被永安從背后插了一刀,又如何幫她完成其他的事?
無論是將朦兒放進寢殿,還是確保王忠他們昏迷不醒,都需要有人幫手,同時也需要時間。
溫蒼傷成什么樣,皇上心知肚明,他覺得如果永安救出了溫蒼一定會立即逃走,絕對不會還想著回過頭來刺晰兒一刀,偽裝成現在這個樣子。
難道晰兒說的是真的?
之前朦兒向他稟告說永安性情習慣大變,不像是從前的永安,難道不是誤以為,而真的是因為嫉妒而誣告?
他鷹隼一般的眼睛看向跪在地上的朦兒。
朦兒此時也正看著他,眼神沒有一絲一毫的閃爍躲避。
皇上開口道:“你們各執一詞,朕也難以定斷。你可敢隨朕前去與晰兒對質?”
朦兒挺了挺胸膛,坦然道:“有何不敢?是奴婢所做,奴婢認下了就是了,可若非奴婢所做,旁的人想要信口雌黃,冤枉奴婢卻也不能夠!”
皇上點點頭道:“好,那朕就給你一個自證清白的機會。”
然后又對王忠道:“晰兒何在?傷勢如何?可還能言語?”
王忠見皇上的語氣和緩了下來,略微寬了寬心,回答道:“傷得不輕,但是傷勢已然平穩了,可以答話。”
“好,先為朕更衣。”皇上吩咐道。
王忠這才起身,將皇上日常的穿戴拿了出來,服侍著皇上換上了。
皇上更衣的時候,并未讓朦兒出去,也沒有讓她起身。
可朦兒一雙眼睛像是長在了皇上的身上。
皇上見了也并不呵斥。
他知道可能性極小,但仍愿意相信是朦兒早就對他有情才做了這些事,而不是永安自己執意要離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