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見在北面方向,傳來喧嘩聲,往遠處看去,塵土飛揚。稍微有經驗的人一看,就知道有大隊人馬開過來了。
“看來是奴酋來了!”李過見了,笑著說道,便大步往北段城墻過去。李定國跟在他身后,也往北面而去。
果然不出所料,到了北面城墻之后,就看到遠處有大隊的人馬,就停在離耀州驛大概五里遠的矮山下。步軍在那忙碌地開始扎營,而一支騎軍卻往耀州驛這邊過來。從旗號上看,是奴酋,也就是什么豫親王愛新覺羅多鐸過來了。
建虜對于明軍的火器還是有經驗的,不敢離得太近。要不然,就可能會和他老子一樣被炮轟傷,那就冤枉大了!
多鐸并沒有只停留在一個位置,而是先看了耀州驛,然后緩緩驅馬走動,繞著耀州驛在觀察。
通過望遠鏡,李過同樣觀察了下這個奴酋的動作之后,便順口問身邊的李定國道:“你有看出什么么?”
“奴酋這是在尋找我軍防守薄弱之處,以待來日重點進攻。”李定國聽了,認真地回答道,“末將看著,他似乎對于用偏廂車修筑出來的防線更為關心。明日若攻打我軍的話,應該重點是西側那邊用偏廂車構成的防線!”
他所指的西側防線,雖然明軍修筑有矮墻,壕溝,還有拒馬等等,但是地勢平坦,利于騎軍突襲。之前也有把地面挖得坑坑洼洼,但是因為可以就地取材,用泥土容易就推平那些坑坑洼洼。而東側的偏廂車防御陣線,那邊是亂石比較多,并不利于騎軍突擊。
李過聽得點點頭,又接著問道:“那你覺得,我軍該怎么應對?”
李定國聽了,并沒有馬上回答,而是舉著望遠鏡再次確認了之后,才回答李過道:“末將覺得,今晚可以主動突襲,騷擾建虜一次,就算不能打亂建虜的計劃,也能打擊他們的士氣,利于明天的防御作戰!”
“哦?”李過一聽,不由得轉頭看向他,帶著考究之意,臉色嚴肅地問道:“今晚偷營?可這些建虜并非無能之輩,也是打慣了仗的。你就覺得,他們不會有防備,能偷襲成功?”
紙上談兵的話,他是要批的,就看李定國怎么回答了。
李定國似乎沒有察覺李過的神情嚴肅起來了,一如既往地保持著他認真的態度回答道:“大帥請看,能看出來建虜步軍很疲憊。這一點,肯定不會有假。耀州驛離海州,有六十里之遠。步軍一天路程,大概四十來里就是正常行軍。蓋州到耀州驛,也是六十里的路程,我軍有車營為依托,可以減輕不少行軍重量,在傍晚時分趕到耀州驛的時候,末將記得清楚,已經能感覺到有將士疲憊了…”
大帥這個尊稱,一開始是稱呼總兵的。但在這個時候,副將也就是俗稱的副總兵,也已經是普遍用上了大帥的尊稱。
此時,聽著李定國在細節上侃侃而談,李過剛才還嚴肅地表情,不由得舒展了開來,顯然是比較滿意的。不過他沒做聲,繼續聽著李定國在講述他的判斷。
“…從建虜大軍到達的時間點來看,他們應該是急行軍了一段時間,才能在傍晚之前趕到耀州驛。這和我軍一做比較,可知建虜步軍必定很疲憊…”
聽到這里,李過很滿意了,這和他所想的完全一樣,他正要開口肯定時,李定國卻沒有下結論,還在那認真地說道:“…另外,建虜缺糧,平時沒有戰事時,應該吃不飽肚子。這突然行軍,哪怕出發之前吃飽肚子了,可體力和我軍必有差距。如此一來,肯定會更為疲憊…”
李過聽到這話,不由得大為贊賞,這一點,就連他在剛才那會也沒想到,沒想到李定國卻考慮周全了。不錯,不錯,是個將才!
這么想著,他嘴巴一張,正待夸獎一句時,卻見李定國竟然還在闡述他的理由:“…從近段時間來看,建虜那邊能吃的東西很少,就更不用說吃肉了。如此一來,建虜軍中,肯定有相當一部分人在入夜之后會成瞎子。而這,利于我軍在夜間偷襲。今天又是月初,月光并不夠亮,也利于我軍偷襲。”
說到這里,李定國終于總結說道:“如此種種,末將以為建虜哪怕有軍令嚴肅夜間防范措施,可效果卻不會怎么樣。今晚偷襲,有很大的可能性,能取得戰果!末將愿立軍令狀,不勝不歸!”
聽到這里,李過已經無話可說了。愣愣地看了一會李定國,伸手過去拍拍他的肩膀,認真地說道:“不錯,準你出戰!”
領了軍令,李定國就下了城頭,去挑選夜間出戰的將士了。不過李過還是站在城頭上,并沒有離去,觀察著那奴酋,一直到奴酋回轉營地,他才交代下去,夜間加強防范,別是建虜也來偷襲,陰溝里翻了船。
時間慢慢地流逝,夕陽落下,夜幕終于降臨。
就像彎眉一般的月亮,掛在空中,似乎還沒有醒醒來得更亮。
耀州驛附近,都是很安靜,除了夜風刮過,催著旗幟獵獵作響之外,就偶爾有夜梟的叫聲而已,還有戰馬的嘶鳴聲。不管是明軍這邊,還是城外的建虜,似乎都已經進入了夢鄉。
夜色慢慢地深了,整個天地之間,就只剩下了風吹旗幟響聲,其他聲音也都沒有了。
可就在這個時候,李定國卻領著兩百明軍,從耀州驛南側城墻溜下,消失在夜色之中。城頭上,李過沒有睡,目送著李定國離開。
在城中,有五百騎軍,已經悄然而起,正在吃著東西,默默地等待著什么。
俗話說得好,就沒有絕對能勝的戰事。雖然這次的夜襲,確實是有大概率能贏,但不怕一萬,就怕萬一。李過就怕李定國夜襲出現問題,這樣的將才,折損就太可惜了,因此,一旦發現有什么不對,他就準備派出騎軍接應。
“呼呼呼…”
“嘩啦嘩啦…”
風吹林動之外,就再沒別的聲音,大約過了一個時辰之后,李定國領著挑選出來的兩百明軍將士,才摸到建虜大營的外面。
建虜大營,占地甚廣。雖然修筑的時間短,畢竟到達的時候已經是黃昏。可其營地的布置卻極有章法。
整個營地,分為多個營盤,每個營盤之間,都有一大塊空地隔開彼此。營盤之間,都有舉著火把的軍卒在巡邏。
營地外側,是草草樹立的柵欄,柵欄的外側,所有的雜草雜樹,都已經被建虜清理掉,是一塊沒有任何遮擋的空地。
柵欄的內側,隔個五六丈,就有固定崗哨,應該是站在什么上面,站得比較高,望得遠。而每座固定崗哨的下面,也就是沿著柵欄的里側,又有一隊隊的流動哨在巡查。
不得不說,建虜營地的防御,還是很到位的。
李定國躲在遠處,看到這些情況之后,卻并沒有任何沮喪。只見他抬頭看看天色,心中估算一下之后,便拍了三下身邊的親衛示意一下,而后他的親衛又給他身后的人,輕輕地拍了三下,就這么一直往下拍。每個被拍的人,都卷縮了身子,開始閉目養神起來。
夜色越來越深,有明軍將士似乎還真得要睡著時,他身邊的其他將士,便會立刻拉著戰袍喚醒。和這些將士不同,李定國從頭到尾,就沒有一絲困意,一直睜大了眼睛在看著建虜營地。
不得不說,連來偷襲的明軍將士都有困意,建虜大營內的崗哨就更不用說了。
李定國很清楚地看到,建虜營地內那些固定崗哨,已經開始打起哈欠,轉而打起瞌睡來。不過他們應該也知道自己職責在身,眼皮子打架一會,就趕緊睜開眼睛看看。
一開始的時候,這些崗哨睜開眼睛之后,是看營地外面的動靜。但是,到了后來,他們睜開眼睛看得第一眼,不是營地外面,而是去看流動巡邏的建虜走到哪里了?看到離得還遠,就趕緊多瞇一會;如果離得近了,就會打起精神,裝出很敬業的樣子。
又觀察了一陣之后,李定國忽然拍了身邊親衛兩下。頓時,他的親衛就一下精神了起來,也立刻給身后的同袍拍了兩下,就這么一串下去,所有明軍將士都變得非常精神起來。因為他們知道,李定國已經傳下信號,就要開始動手了。
在建虜營地內,流動崗哨再次走過之后,固定崗哨上的建虜立刻抓緊機會瞇一會,可在營地外面,李定國卻忽然一揮手,發出了命令。
那些都在嚴陣以待,盯著李定國動作的明軍將士,看到之后,就立刻動了起來。真有那種靜若處子,動若突兔的感覺。
最先摸上去的幾名明軍將士,早已張弓搭箭,往前離得近一些,到了那片空地上之后,有十足把握了,便瞄準了那些固定崗哨一箭射了過去。
“梆梆梆…”
寂靜的夜色之中,弓弦震動的聲音,確實有點響亮。按理來說,久在軍伍之中的老卒,對此都會很敏感。然而,那幾個建虜固定崗哨,迷糊的不要不要的,反應比平常不知道慢了多少。
近距離的離弦之箭,轉瞬即到,幾乎是一箭一個,都是腦袋上中了箭。
在最先的神箭手身后,立刻有明軍將士用摸出的火鐮火刀,第一時間打出了火,燒著了火把。每個火把的周圍,都是弓箭手的同袍,搭在弓弦上的箭頭伸了過去,一下就點著了箭頭處綁著的引火之物,然后,一支支地火箭,便往建虜營地的帳篷內射了過去。
這時候的動靜,就有點大了。隔壁遠處的建虜崗哨驚醒過來,同樣打瞌睡的他們,睜開眼睛的第一時間,就看到燦爛的流星一道道地劃過夜空。再定睛一看,才反應過來,是火箭!
看著營地內的一個個帳篷被火箭引燃,可里面的人顯然睡得極死,根本就沒有反應。頓時,這些崗哨嚇得魂飛魄散,頓時敲響了警鑼。
“鐺鐺鐺…”
警鑼聲在夜幕之下,格外的響亮。原本就是輪值防范偷營的建虜立刻驚醒過來,第一時間沖出了帳篷。他們有的人,立刻跑向柵欄處,預防明軍的沖擊;有的人,則立刻開始巡查軍營,如果有軍卒不得軍令,敢出營帳的話,那是殺無赦的。
突然被偷襲,慌亂是有,但并沒有形成炸營的效果。哪怕營地外面的明軍,大聲喊叫著,制造明軍大舉突襲的動靜,也沒有引起建虜營地內多大的恐慌。這讓一直在觀察著,看是否能趁機擴大戰果的李定國見了,不得不佩服建虜確實精銳之外,也遺憾這次的夜襲效果,并沒有預期中那么好了。
他也是果斷之人,看到不會有進一步的機會之后,立刻下令撤退,不帶一絲猶豫的。
事實上,其實李定國也是高估了建虜的精銳。
沒錯,建虜確實有不少精銳,可在這支軍隊中,有不少蒙古人。他們擅長的是騎射,并不是軍紀嚴明的攻防之戰。之所以沒有出現李定國所預料的情況,不是說這些蒙古人不怕,而是他們平日條件太差,行軍六十里后太累,睡得太死,壓根就不知道有明軍夜襲。
不過不管怎么樣,李定國的這次夜襲,還是造成了建虜一個營盤的損失,被火箭給燒沒了,只是因為各營盤之間有隔離帶,又有建虜及時采取措施,才沒有影響到其他營盤。
多鐸被這個動靜驚醒,看著燒掉的營盤,還有焦炭般的死人,以及聞著肉香,第一次,他感覺到了耀州驛的戰事,怕是不好打!不過這并沒有讓他退縮,反而引發了他的斗志。
偷襲的明軍已經消失在夜色之中,多鐸并沒有下令追擊。因為他不知道,黑夜之中,這是不是明軍的引蛇出洞之策。他清楚地記得,多爾袞當初的塔山之戰,就是因為連夜突圍的原因。這要是派兵追出去,萬一中了明軍的埋伏怎么辦?
敵暗我明之下,還是要慎重。
此時,就見多爾袞惡狠狠地盯著耀州驛,心中發狠,暗道:等著瞧,明狗!
妙書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