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
趙不違看一眼跪在地上瑟瑟發抖的侍女,搖搖頭,指揮著仆人搬著一盤銀子直奔自己住的院落。
一陣微微風掠過,才走了半箭之地,覺得乍地一靜,看時,戲臺上的唱腔沒有了,顯是知道齊王又震怒了。
趙不違也不理會,進了自己房,讓仆人把銀盤放到了桌上,又讓著退下。
屋里連點了二個蠟燭,燈焰幽幽發著光,照的元寶亮晶晶,使人看直眼,但趙不違圍著轉了一圈,冷笑一聲。
“府內不知道多少眼線,這些銀子,我可以花,卻哪能帶走。”
說著,趙不違從書架上取下一本書,打開了,里面其實挖空了,只剩厚厚一疊銀票,“撲”吹去浮塵,自失一笑,說:“可我過去就有備而無患,這些銀子才可以避過齊王耳目。”
齊王下手黑,豪取強奪,產業不小,而操辦這事的趙不違,自然也有不少油水,當時齊王如日中天,自然也不擔心府上的人,因此反而監督松弛,得以換成銀票。
“而且,都是見票就兌的那種。”
大鄭繼魏制,京城指定十七家錢莊,許可發行銀票,但分成了二種,一種其實是匯票。
這是為了大額異地交易,避免運輸銀子,是以一百兩、五百兩、一千兩為單位,并無萬兩面額,并且這種匯票,是認人不認票。
簡單的舉例,江右商會交易額相對大,為了避免銀子頻繁來往運輸,因此特別和錢莊有了匯票交割的約定,但是這種,別人哪怕拿到了匯票,不但一文拿不到,還會立刻被拿下,有抗捕者,可格殺勿論。
畢竟官府明文規定,偽造銀票者,十兩當絞,所以直接打死也可。
而只有專門負責這事的江右商會二少爺,才能交割這種匯票。
見票就兌,認票不認人的也有,就是第二種,不但用特別的紙,用特別的花紋,還有原始的水印,為了杜絕偽造,規定面額非常小,最高的不過是二十兩,這樣哪怕有高手能偽造,一整套偽造下來,成本都可能不止二十兩了,才保證市面幾乎沒有偽票。
所以,見票就兌的千兩萬兩的銀票,是腦子進水,要給偽造者送錢么?
因此這厚厚一疊,其實也才七八千兩銀子。
可趙不違已經相當滿意了,摸著這些銀票,不知道為什么,突然想起一件事情。
“以前聽聞,太祖奪取天下時,殺孽過重,因此受到詛咒,不但本人晚年失常,連宗室概不能免,本以為是民間誣陷之詞。”
“可現在看來,齊王也是如此,未必是空穴來風,就連今上,當親王時一副溫和儒雅,一得天位就逼殺太子,也非常可疑。”
“蜀王就是學今上,可以不論,就算是最看好的代王,說不定也會病發。”
“我是直接隱退,還是轉投別王呢?”趙不違想到這里,不由糾結不己。
蜀王府 此時的蜀王府燈火分明,一溜宮燈照的西花廳亮如白晝,幾十個門客幕僚府內官員,眾星捧月般將蜀王簇擁在席上,觥籌交錯,笙篁齊奏。
十二個女伶個個妙曼云環、步搖叮當,目送秋波,翩翩起舞,還有女旋舞而出,唱著清腔,廳中眾人霎時間雅靜下來,卻是一首新詞。
玉燭調元,熙寧天子臨初度。
祥煙縹緲,一點瞻南斗。
自是君家,德望高華夏。
稱觴后,袞衣如繡,長對西山壽。
歌聲剛歇,眾人立時鼓掌稱贊,謀主馬友良嘆著:“真個清詞絕倫,不知出于哪位名士手筆?”
不知怎的,蜀王嘴角閃過一絲難以覺察的微笑,笑著:“這是代王所擬,當日千秋壽,父皇聞代王擅長詩詞,令當殿起作,結果代王真的五步成詞,雖非絕妙,也不是凡品。”
“代王文才,的確是當世罕有。”
聽見蜀王稱贊,各人面面相覷,以前代王就文名于京城,蜀王雖自許文雅,卻從不唱這些詩詞,為什么現在卻變了?
馬友良卻若有所悟,以前代王氣勢尚在,自然針鋒相對,嚴加防守,現在代王大勢已去,蜀王自然要寬宏大量,贊許有加了。
這也不但是蜀王的毛病,大凡重臣,都特別喜歡這套,明明成了鐵案,明日就要殺頭,絕無轉圜余地了,今天仍拉著手噓寒問暖,多是撫慰關切之語,以示氣量。
明白了這點,馬友良就笑著:“代王的確是一代詞人,來,我們為此詞賀一杯。”
聽了這話,蜀王痛快的一觥而盡,眾人都立刻看明白了,蜀王面對著別人時,是一副淡定,可私底下已高興得快要瘋了。
本來嘛,能爭嫡的人,就只剩下三個人了,不,確切說是兩個半。
齊王到底是什么情況,蜀王其實已隱隱有了一點猜測,只是沒有具體的證據罷了。
但從近日來父皇對齊王的態度轉變,能看出皇帝對齊王的重視程度,是有所下降。
這樣的情況下,齊王雖不至于一下子踢出爭嫡的隊伍,但肯定是不能跟自己相比了。
蜀王之前有些摸不準父皇對代王這皇孫到底是什么態度,說是重視吧,蜀王知道當年父皇下令逼死太子的事,有這件事在先,父皇疑心重的性格,真能選擇代王?
就不怕代王上位之后翻舊賬?
要知道,就算是皇帝生前不被翻舊賬,可死后卻不是一死百了,新君一個評價,就能使入土的皇帝在地下生活苦不堪言。
前朝就有過例子,泰和帝無子,由宗室晉陽郡王繼位,是興安帝。
興安帝不是泰和帝的兒子,以藩王入繼大統,既無好感,又沒有直接血統關系,因此貶抑以凸顯自己圣明,就很自然發生了。
興安帝給泰和帝蓋棺論定時,就說:“泰和御宇十五年,不開經筵,耽樂嬉游,暱近群小,國勢浸弱矣!”
此一定論,善望氣者就云,灰黑之氣,加之三分矣!
要知道,皇帝之待遇,固主要是歷史功績,但也有幾分是繼位者給予的評定。
所以這新君的選擇,皇帝必是十分重視。
蜀王雖過去一直不是最受父皇喜歡的皇子,但勝在中規中矩,與父皇之間也沒有血海深仇,這種情況下,自己不該是唯一的選擇了么?
而代王突然之間被卷入“白日顯圣”這事,這不就是徹底被迫退出了么?
蜀王可不覺得,父皇能繼續容忍代王!
父皇有多喜歡太子,蜀王可是看在眼里,那時的自己,雖也是父皇的兒子,可跟太子一比,簡直就跟后爹養的兒子差不多,待遇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自己就是那個地下。
但在太子威脅到了父皇的地位,父皇還不是把太子給逼死了?甚至滅了太子滿門!
這種情況下,父皇怎會放過代王?
代王徹底退出,齊王又似乎被父皇給隱隱放棄,寧河郡王大概也不會有翻身的機會,最后被剩下來的不就只剩下自己一個?
所以說,這做事穩妥,也有穩妥的好處,就算是茍,也能茍到最后!
想著這些,蜀王就嘴邊帶笑,與聚攏到廳里的幕僚、王府官員一起說笑。
下面的人都在舉杯慶賀,甚至大膽議論,都是自家人,關上門了,可以深入說一說。
“代王這次必死無疑,不是賜死,也是削爵圈禁。”
“大王,代王一去,您可以高枕無憂了!”
“休得妄言,你酒多了。”蜀王嘴里說著這話,可表情,明顯覺得此人的話說到了心坎兒里!
別人一見這神情,誰不明白,就在廳內的氣氛已到達了一個高潮,突然有人急匆匆從外面進來。
“報,大王!大事不好!”進來的人一個踉蹌,差點摔在地上,嘴里卻不停,繼續說:“皇上傳旨,要冊封代王為皇太孫,旨意已下到了趙相的手里!”
“什么?”這句話頓時使整個廳內瞬間鴉雀無聲!
這怎么可能?
這一刻,不光是蜀王震驚,就是蜀王的這些門客幕僚官員,都吃驚非小,一時如在噩夢中。
特別是蜀王,本來紅光滿面,一下臉色煞白,全身微顫,只是喃喃:“不,這不可能…怎么會這樣,我才是父皇的兒子…”
無知者無畏,越是靠近權力中樞,越是明白權力的可怕。
馬友良眼見著蜀王臉色又青又白,被擊懵的和夢游一樣,當下就立刻起身代問:“齊王動靜怎么樣?”
來人遲疑了下,很顯然,他是收到情報后立刻就來報告給蜀王,并不知道齊王的動靜。
“速速去查齊王的動靜!”馬友良命令。
“是!”
有一緩沖,蜀王就跳了起來:“不,不可能,備車,本王要去見父皇!”
“大王,此危急之時,你要是亂了分寸,王府上下千號人,立成齏粉矣!”馬友良厲聲說著。
受此一喝,蜀王不由倒退幾步,靜了下,終于醒悟過來,才苦笑:“抱歉,本王剛才失了分寸了。”
才說著,也許是早有預備,之前吩咐去打探齊王消息的人已收到了情報,匆匆回來稟報。
“什么?齊王已去了?”
聽到齊王已去皇宮的消息,蜀王頓時松了口氣,事關冊封太孫這等大事,不可能坐視不理。
可要說他有膽子去找父皇爭論,蜀王還真不是很敢!
父皇對兒子下起手來也是狠辣得很,他有些摸不清此時父皇究竟怎么想的,有齊王打頭陣試探一下情況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