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五瞄了眼周寅手中一錠沉甸甸的銀元寶,足有二十兩。
這頓飯,最多只值一兩,都不值。
果然是從長歌城來的,出手就是闊綽。
周寅收起了錢,滿臉喜色,能不高興嘛,這二十兩都趕上他一個月的利潤了。
“徐老弟,你剛才干什么對他們說那么多啊?”
周寅一側目,見徐五一直盯著剛走了的那桌人看,于是問起。其實他并不想和別人說太守的是非,見他們是外地人才攀談幾句。
徐五眼中精光閃爍,摁在他的肩膀上,“我覺得這幾人不簡單,我有個預感,你的酒樓很快就會回來。”
周寅看看他,目光在他少有肅色的臉上定了下,然后笑一笑,道:“回來?”他搖搖頭,“有他何應明一日在,就回不來。”
他心有愧疚,岳父祖上的百年祖業就這樣被搶占去,也是他沒用,沒本事。
幸好,祖業雖丟了,招牌還在,要是連百年的老字號招牌都丟了,他就是死了也無言面對岳父。
周寅是個樂觀的性子,一瞬,又笑呵呵的。
不樂觀又能怎么樣,日子還得照常過。天天苦兮兮的,別人看見也煩心,還不如將心放寬一些,至少自己也能舒坦一點。
他拉著徐五,“老弟今日你來得巧,我這新研制出一種新菜,你幫我品品味道如何。”說著,將徐五拉到了廚房。
蕭珺玦剛回到府邸不久,一直未露面的何太守卻找上門來,請求拜見。
是知道他上了街,怕知道些什么,來探聽口風的吧。
蕭珺玦讓人將他引到花廳,在后院磨蹭了許久,才慢悠悠出來。
顯然這個何太守是沒什么耐性,在廳里來回踱步,一副不耐煩的模樣,怕是蕭珺玦再不出來就要打道回府了。
蕭珺玦甫一露面,他急忙上前行禮,臉上掛著官員標準的笑容,即恭敬有加又進退得體,“微臣拜謁楚王殿下,昨日因有公務纏身,未曾到城門口迎接殿下,請殿下恕罪。”
蕭珺玦打量了幾下,指了指下首挨著他最近的一個位子讓他坐下,道:“看來何太守真是一個為國為民的好官啊。”
何應明心中“噔”一下,不知楚王是何意。
是怪罪他沒有去迎接,還是今日微服私訪聽到了什么。
他心里打起鼓,但他當官多年,什么場面什么人沒見過,自然可以做到面不改色。
他起身作揖,“微臣不敢得殿下的謬贊,只是食君之祿擔君之憂,圣上對臣信任有加,將一州交給臣治理,微臣自然要鞠躬盡瘁死而后已,方不辜負圣上的隆恩。”
冠冕堂皇之詞,說的比唱的好聽。
蕭珺玦目光淡淡的落在他身上,道:“難得。”
對于楚王的反應,何應明心里的鼓越敲越響。
昨日他不去城門口迎接,無外乎就是想給楚王一個下馬威,想讓他知道,即便他是藩主,但他是益州的太守,盤踞益州多年,根基深穩。
俗話說強龍壓不過地頭蛇,就是皇子,他不想給他顏面就不給。
但他不會就此放任,找人時刻盯著楚王的動靜,今日得知他微服私訪,這心里就平靜不下來了,唯恐他探聽到什么,所以過來一探口風。
可是這楚王說話極少,又一副冷冰冰生人勿近的模樣,光看外觀,亦沒有任何表情,實在是探不出什么。
這一下心里就沒了底。
何應明是帶著禮物上門的,讓隨從將東西放在廳中的桌子上,他笑著道:“微臣也不知王妃喜歡什么,這是微臣的賤內擇的幾樣東西,孝敬給王妃,希望王妃喜歡。”
他打聽到楚王很寵愛楚王妃,結婚多年,唯有她一人,府內連個通房丫鬟都沒有。
這是官吏慣用的手段,官與官之間不好明面收禮,都是通過后宅女眷。
蕭珺玦看都沒看一眼,端著茶,道:“令夫人費心。”
他沒有拒絕,讓人拿下去送到王妃那。
何應明緊著的嗓子微微松了下,能收禮就好辦,一文不收才難辦。
“今晚微臣在醉清風訂了酒席給殿下接風,還請殿下攜王妃賞臉蒞臨。”他拿出一份請帖雙手遞給夜梟。
蕭珺玦打開看了一眼,目光盯在醉清風三個字上,“醉清風,好名字,與清風相醉,看來本王今日不得不與何大人相醉了。”
何應明輕輕松了口氣,拱拱手,“一定一定。”
何應明走后夜鷹就問蕭珺玦,“王爺怎么不拿下他治罪,反而還要去赴他的約?”
蕭珺玦將請帖往桌子上一撂,
“治罪也要有證據,益州二十四縣以前盡在其手,根基深穩,貿貿然拿下治罪必然引起各方不滿。本王初到,還未站穩,等一等也不遲。今日他宴請,二十四縣官員皆會到場,趁此機會,也好巡視一番。”
他招至夜鷹到身邊,夜鷹附耳,“尋個店鋪買下,做什么生意都好,找個臉生的去做。”
夜鷹不解,“王爺要做生意?”
蕭珺玦皺一皺眉,拿起請柬往他頭頂一打,從牙縫里擠出來,“搜集證據。”
傍晚,蕭珺玦攜榮昭出席,要不是榮昭想知道到底醉清風有沒有那徐五說的不堪,她才不會去。
醉清風自然是不能和天香國色樓相比,格局和滿香樓都有些差距,但應該是益州最好的酒樓。
何應明是將醉清風包下了,益州管轄內二十四縣內所有排得上號的官員全數到齊。
一樓大廳擺滿了桌椅,大約十余桌。七八人一桌,粗略一算將近百人。
蕭珺玦一桌,是何應明及其幾個幕僚,還有滇池,晉原,青城幾縣縣令作陪。
少不得諂媚一陣,只差吟詩頌唱,不知道的還以為楚王已經在益州做下多少豐功偉績。
蕭珺玦冷然應付,他一直都是一張冰臉,熟悉他的自然不以為意,但益州的官員哪知道,說了一大串的話,笑的臉都酸了,楚王依舊是面無表情,話都不會多說一句。
各官員怏怏,你瞅瞅我,我看看你,最后都將目光轉到何應明身上。
何應明橫掃眾人一眼,轉臉看向榮昭,“王妃餓了吧?要不咱們先上菜,邊吃邊聊。”
榮昭掀開眼皮,用眼尾瞅他一眼,露出輕蔑之色,什么都沒說。
這還真是一對。
何應明笑臉緩緩沉下來,撫掌兩下,喚道:“開席,上菜。”
飯菜早已備好,不敢有片刻耽誤,很快一道道菜端上來。
蕭珺玦突然問道:“聽說醉清風是何太守的生意?”
何應明表情凝了凝,“呃······”
停頓了下,他將弟弟叫到身邊,向蕭珺玦介紹,“王爺,這是微臣內弟,何應輝,不才,經營這家飯館。”
何應輝朝著蕭珺玦拱手作揖,做大禮,“草民見過楚王殿下。”他眼神往榮昭身上一飄,“見過王妃殿下。”
肥頭大耳,肚肥腰圓,胖且白,與他哥哥相比快趕上兩個。
何應明瘦的像麻稈,何應輝胖的似豬,榮昭并非反感胖人,就像秋水也是胖乎乎的,卻討喜,但眼前的人胖的油膩,讓人反感。
“王爺與王妃踏足此地,實乃小店的榮幸,王爺嘗一嘗,這菜可還吃的順口。”何應輝弓著腰,他肚子大,哈一會兒就腰酸背疼,額頭上都沁了汗。
別人都未動筷,榮昭先夾了一筷子,眾人緊了緊眉心。
榮昭剛入口,直接吐了出來,呸了下,大聲道:“什么破菜,難吃死了。”
何應明兩兄弟臉色難看,何應輝讓小二將榮昭吃的那道菜撤下,“王妃不喜歡吃這道菜,不如嘗嘗別的。”
榮昭剜著他一下,又夾了口回鍋肉,同樣,吐了出來,“還益州最好的飯館哪,做菜就這種水平,給我家下人吃都嫌棄。”
何應明陪笑道:“益州自然是不能和長歌城相比,還請王妃見諒。”
榮昭看著他,是看透了他。
臉上陪著笑,心里還不知該如何罵她哪。
菜也不是多難吃,榮昭是抱著一點找茬的心理。
中午在那個小店里,雖然她看似漠不關心,但徐五和周寅的話卻聽了進去。
本還心存質疑,以為是同行業競爭,說人家幾句壞話。但開飯館的,有沒有真材實料,嘗一口菜就可分辨。
這一口吃進去,還真是辨真偽。
榮昭把筷子一撂,不吃了。
場面一度尷尬,何應明哥倆臉色一變再變,何應明沉沉氣,他是真能沉得住氣。
他起身朝著榮昭作揖,“王妃見諒,是微臣思慮不全,本想著做些下酒菜和王爺與眾同僚歡飲,忘記王妃現在懷孕,胃口和我們不一樣,是微臣疏忽了。”
吩咐何應輝,“去,將周寅請來過,給王妃單做一樣可口的小菜。”
“請”一字略重音。
何應輝面龐有發青,沉聲道:“哥——”
何應明朝他一瞪眼,“還不快去。”
何應輝悻悻,最后還是點了點頭,轉身走到角落召喚了一個伙計悄悄說話。他的臉和脖子長到了一塊,點頭的時候,也分不清哪塊是臉哪塊是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