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丘,夜晚的風還透露著些許寒意,雪沁忍不住抱住了雙臂,司燁在一旁看見,問道:
“很冷嗎?”
雪沁微微地點了點頭,說道:
“春寒料峭,凍殺年少,師父你沒聽過嗎?嘖嘖,看來師父的經籍還是看得少。”
她偶爾也會講幾個像樣的句子增加一下自己的談資,并有些頗為得意,卻看見司燁正將身上的外衣除下,抖了幾抖后將衣服披到了她的肩上來,他的身上只留下了一件單衣,甚是單薄。
她感到有些不安,那衣服剛披到她身上她就趕忙地將它脫了下來,隨后踮起腳尖想把外衣給他重新披上,卻被他一手擋開,沒能如愿。司燁一臉嚴肅道:
“把衣服穿好,別凍著了。”
“哦!”
只要是師父抗拒或否決的事情,堅持也是徒勞的。無奈,她只好把他的外衣拿回來套在自己的身上,她看了看,白色的男外衣,大大的袖擺,她本就瘦弱,穿上這件男外衣后,更顯得弱不禁風,她舉起袖子來在空中揮舞著,帶起一陣又一陣的寒風,她忽然覺得有點好玩,向司燁吃吃地笑道:
“師父,你們男人的衣服好大一件,我感覺就是袖子,都能塞下我兩三個胳膊呢,嘿嘿。”
云扶看見司燁和雪沁兩人站在湖邊,雪沁身上穿著寬松的白大衣,那松松垮垮的模樣,一看就不是她本人的衣服,云扶又將視線向雪沁的身邊移去,發現司燁身上只有一件貼身的單衣,雪沁將偌大的袖子來回地在太陽哥哥的的面前舞動搖晃,哦,原來是這樣,云扶一下子就明白了,太陽哥哥竟然把自己的外衣給雪沁穿了。嘖嘖,想不到,冷漠如霜的太陽哥哥竟然也會關心起人來了。而且,一向嚴肅的太陽哥哥既然絲毫未生氣,任由雪沁鬧著、笑著,這倒是有幾分邪門。她沒有再跟過去,捂著嘴巴偷笑地躲回了屋里。
月上梨梢,梨花倒影在池邊,偶有躍出水面的魚。一道白光從天而降,落到司燁和雪沁的跟前。
來人白發金服,氣宇軒昂。司燁看清來人后,彎腰拜道:
“不知白帝來訪,晚輩有失遠迎。”
白帝微微搖了搖手,而后回敬道:
“賢侄不必多禮,我深夜來此,乃是想求證一樁事,多有打擾,還請賢侄見諒。”
雪沁看兩人一前一后來來回回地客套,真是有些不習慣,她在一旁說道:
“師父,我去給你們準備壺茶吧。”
司燁點了點頭,道了個“好”字,雪沁從白帝身旁經過,白帝看見雪沁身上只披了一件寬松的白大衣,他瞄了眼司燁身上只有一件貼身的單衣,瞬間心領神會,笑了起來,說:
“賢侄貌似對你的這個弟子,格外的疼愛。”
“白帝說笑了。”
司燁將玉骨扇收回掌中,想起白帝剛剛說的來此乃是為了求證一樁事,便問道:
“白帝此番前來,所為何事?”
白帝指著從遠處端茶行來的雪沁,說道:
“為了你的徒弟。”
“哦?”
司燁心下驚疑,不知白帝言意何在。白帝看他一臉的狐疑,拍了拍他的肩膀道:
“你的徒弟,很有可能是我的女兒。”
雪沁端著茶走至跟前,聽到白帝所說的話,一下慌了神,茶從手中抖落,茶水亂濺,有幾滴濺到了她的皮膚上,司燁微微皺眉,行至雪沁的身邊蹲下來撩開了她的衣袖,看見雪白的手臂上有一處紅點,紅點旋即冒出了小水泡,因有白帝在場,他只能將所有的情緒都埋在心里,表面仍是風輕云淡,只是抓過路邊的一株雪靈草,揉碎了敷在她的幾個小水泡上。
雪沁看見那小水泡頓消,沒多久皮膚又復原如初,不禁暗暗驚奇。
“哇,師父,你看,燙傷好了耶。”
“以后別再這么冒冒失失的了。”
雪沁微微頷首,乖巧地點了點頭,答了聲“好”,問道:
“師父,剛剛,白帝在說什么?我沒聽明白。”
司燁望了一眼白帝,似乎在小心求證著什么,白帝見司燁伸手拉了雪沁一把,兩人齊齊地站在自己的跟前,他望向雪沁,柔聲地說了句:
“雪沁,我可能是你的父神。”
啊?怎么可能?雪沁不可置信地搖頭答道:
“白帝,我非天族中人,怎么可能是你的女兒?”
司燁也不相信,附和道:
“雪沁不是天族中人,白帝,你真的可能認錯人了。”
認錯人了嗎?可是她的音容、笑貌和當年的靖玄真的很像。他轉過身向石桌走去,說道:
“先坐下來再說吧。”
他此刻略顯疲憊,那頗感滄桑地臉上卻無半點笑意,歲月的侵蝕讓當年的英俊寫成了魚尾的故事。他坐在石凳上,望著如今出落得亭亭玉立的雪沁道:
“你和我逝世的妻子,長得極像,所以,我疑心,你是我們的女兒。”
他說得頗為深沉,似是在回憶著某些陳年往事,眼神里的光聚集、渙散,渙散又聚集,最終落到雪沁的身上,雪沁誠懇地答道:
“其實,雪沁也不想瞞前輩,雪沁自幼在西海的汐宮長大,并非天族中人,所以,我是斷斷不可能有一位帝君的父親的。之前,我師父司燁還一直反對我成為司云仙子,就是因為我沒有天族的血統。所以......”
她略頓了頓,有些于心不忍地答道:
“我想白帝你是認錯人了。”
白帝聽完,微微笑了笑,說道:
“你若無天族的血統,卻又為何會織云?雖然云在天宮中是極不起眼的小物,但畢竟是天族的圣物,其它五界的生靈是斷不可能織出云錦的。你說你沒有天族的血統,意思是你的父母都不是天族中人,那,你的父母是何許人也?”
“我的父母,我從來沒見過。因為我出生后我的母親就死了,而我的父親,從未有人見過,我在汐宮,是個只知其母不知其父的異類,作為鮫人......”
她剛說出“鮫人”二字,司燁便在一旁搖頭,示意她不要再說下去,可她似乎沒有停下來的意思,仍是一臉誠懇地說道:
“族中之人皆是黑鱗,只有我是銀鱗,所以從出生開始就被視為異類,因為一身銀鱗,母親才給我起了個名字叫雪沁。”
她其實并不喜歡這個名字,因為這名字時刻都在提醒著她是異類。白帝聽完,嘆道:
“其實,你的名字之所以帶雪字,不是因為你是銀鱗的鮫人,而是我曾和靖玄說過,我姓白,這世界上白色的物種很多,但是美不過冬雪,春云。所以,生男孩就要帶云字,生女兒就帶雪字。所以你,是我白招拒的女兒。”
雪沁聽到靖玄兩個字后她的眼淚便止不住地飚了出來,白帝本來還挺傷感,看到她哭心里一下亂了起來,問道:
“孩子,你為什么哭啊?”
“因為,我的母親就叫靖玄。”
白帝抬頭望向她,臉上難掩的喜悅,可是她卻沒再看他一眼,只是徑直地站起身來,本來有了父神,自己應該開心才對,自己盼了等了好幾萬年,以為找到父母后自己會開心到暈掉,但是眼前的情緒只有驚訝、憤怒和怨恨填胸,她絲毫感受不到喜悅,幾萬年以來無父無母的委屈排山倒海般向她襲來,她覺得自己在這呆不下去了,便拔腿便跑,逃回了覆華宮。
司燁看雪沁倉皇而逃,這樣的消息對她來說也不知是好是壞,只是她現下的表現讓他難免擔心,他拱手揖道:
“白帝,請回吧。雪沁當下心緒不穩,我先去看她了。”
他從白帝的身旁走過,微頓了頓足,卻最終也沒有回頭去看白帝一眼,徑直地向覆華宮行去了。
白帝立在原地,臉上漸顯的魚尾紋掩蓋了當年英俊帥氣的故事,歲月的侵蝕也讓他能平淡從容地料理一些當年不善于掩藏的心事。一瓣碎花落到他的掌心,他伸手托著,自言自語地道:
“靖玄,是你嗎?你是不是怕我寂寞,所以把女兒送到身邊來陪我了?”
幾萬年過去了,我終于,找到我們的女兒了。一滴淚從他的臉上滴落,分外晶瑩。
司燁推開門,看見雪沁抱著膝蓋坐在床上,頭深深埋在臂彎里,肩膀因哭泣而微微抖動著,他的睫毛下垂,樣子有點喪,一臉的心疼。
他想安慰她,卻又不知從何做起,安慰人這種事,他從來也不會,他一時半會僵立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良久,才移動了腳步,向床上走去,抱著她將她擁入懷中,她倒也沒有拒絕,任由他摟著。只是,他沒再嫌棄他衣服上的她那臟兮兮的涕淚。她從他的懷里鉆出頭來,哽咽著說:
“師父,我有父神了。”
他柔柔地拍著她的背,就像安撫著一個哭鬧的小孩,他用濃濃的鼻音帶出一個“嗯”的音節。
“嗯,從今以后,你就有父神庇佑你了。”
“可是,我心里沒法原諒他。他現在跑出來說是我父神,那我母親逝世時他在哪?我在汐宮任鮫人欺凌時他又在哪?我沒辦法原諒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