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山鎮中心的廣場,時近黃昏。
太陽就掛在西邊山梁上,要落不落,按照大西洲當地的計時方法,距離這場火刑正式開始,大概還有半個小時的時間。
時間其實還有一會兒,可臺下已經快水泄不通了,大量觀刑的人已經開始聚攏起來。
觀刑的地點,其實分為兩處。
一個就是在這個剛剛搭建起來的行刑臺周邊附近,此刻早已里三層外三層,就連附近的屋頂上都站滿了人。
這兒近,看得清楚,但是觀刑環境不好,人太多了,擠在一塊兒不舒服,這是屬于平民看熱鬧的地方。
真正貴族的“雅座”,還得是目前林朔待著的地方,北山城堡的城墻頂上。
雖然隔著有點遠,可也能看清楚,而且周邊的風景好,酒水茶點一應俱全,還有上檔次的同伴。
林朔和涅墨亞,午飯過后不久就在這里等著了。
一是等下面開始燒人,二是等這趟一起觀刑的同伴。
同伴有好幾撥,首先是使團的正使大人,苗成云。
苗大人最近晚上公務繁忙,睡得比較晚,一般不到晚飯的點是不會起床的。
今天更是如此,因為這是最后兩天了,他得盡興。
所以苗大人在距離上是里城墻頂部最近的,可在時間上是最晚來的。
第二批同伴,那是涅墨亞的內閣成員以及親信愛將。
在大西洲,一個正常公國的內閣成員,有這么五位:宗教祭司、軍事統帥、外交掌印、內政大臣、情報首腦。
其中除了宗教祭司是帝國圣殿指派之外,其他內閣成員往往是公國內實力較為強勁的伯爵領領主出任的,入閣本身就是一種政治籌碼,是公爵可以用來籠絡人心的。
但是米亞公國這會兒并不是常態,老公爵一年前剛死,整個公國的繼承程序其實還沒走完。
所以涅墨亞的內閣,主要還是以前他自己伯爵領的那套班子,宗教祭祀安菲特里忒這是帝國指派的,軍事統帥原先是海格力斯這會兒是倫恩,這兩個被林朔重點關照,因為這兩位都是具備九階戰力的高手。
其他三位內閣那就差點兒了,平日里能力如何暫且不論,至少修為不高,七八階的水平。
內閣有兩個值得注意,而涅墨亞的那幫親信愛將里面,還有三個也是不容小覷。
這三個都是涅墨亞手中的精英戰士,都是九階職者,距離封號高手也只是一步之遙。
這些人強的弱的全加在一塊兒,二十個左右,屬于城墻頂上都是有座兒的,就是位置比較靠后,被城墻垛口擋著視線,火刑其實是看不到的。
真正的好位置,也就是像林朔這樣的,就在城墻垛口邊上不遠,往下一看就能直接看到刑場的,除了林朔、苗成云這兩位使團代表和涅墨亞本人之外,還屬于今晚最后的一撥客人。
“西嵐伯爵領,加西亞伯爵到!!!”
“南陵伯爵領,佐菲亞女伯爵到!!!”
“巴倫伯爵領,恩佐伯爵到!!!”
“康山伯爵領,皮察亞伯爵到!!!”
隨著這些米亞公國的伯爵領主們一一到場,林朔這會兒心里其實是在暗自反省。
孩子,得生,但不能生太多。
這米亞老公爵,這輩子十七個孩子,再大的家業那也是不夠分的,這就屬于爹娘給兒女搗亂。
還是得優生優育,自己如今也四個孩子了,差不多已經夠了。
否則前車可鑒,你看看這家子,這會兒多亂。
大姐眼看要被當眾燒死了,幾個弟弟妹妹那是集體觀摩,然后各自心懷鬼胎。
這些伯爵,林朔前陣子已經分別見過面了,也進行了一些交流。
當然這種事情,叫做強龍難壓地頭蛇,哪怕林朔打著帝國副使的旗號,也不能馬上逼迫他們表態。
大家都說考慮考慮,至于現在考慮得怎么樣了,林朔不得而知,而且估計他們自己這會兒也沒個準主意。
說到底,還是得看現場這樁事兒最后怎么樣了,大家都在騎墻觀望。
等到城墻上的座兒都差不多滿了,苗成云拖著鞋打著哈欠上來了。
往林朔身邊的正使大人座位上一座,苗大人用華夏江南的方言輕聲說道:“事情不太對。”
苗成云是在北美長大的,不過語言方面算是個天才,不僅掌握八國外語,華夏地界的南腔北調也會不少。
當然他這口吳儂軟語,在江南人士林朔耳朵里是不那么正宗的,但這會兒作為兩人直接交流的暗語,那是足夠了,至少這兒其他人聽不懂。
實際上這會兒涅墨亞正在跟他的弟弟妹妹們聊天,注意力也沒在他們身上。
林朔面色如常,問道:“哪兒不對?”
“哪兒都不對。”苗成云面色輕松,似是在拉家常,“老魏那個點我讓他撤了,可這小子現在為止還沒撤,看來是撤不回來了。
不僅他撤不回來,去送信的楊寶坤,看樣子也杵那兒不回來了。
另外,不用我提醒你也應該探查到了,這會兒就在咱們腳底下,城墻的暗室里,藏著一位高手。
精神凝練氣血強大,這個人,是誰我們還不知道,可實力應該不在你我之下。
蘇冬冬要守著城墻樓梯,防止那些精英戰士殺上來,龐威瑟和唐珂德那兩個棒槌本來就指望不上,更何況他們人現在在刑場。
所以眼下就在我們屁股底下的這個人,是沒人盯著的,得我親自來。
那就意味著,你一個人,就得應付目前在城墻頂上的所有人。
然后,你再看看現在的刑場。”
剛才城墻頂上登場人物那是一個接著一個,林朔的注意力都放在他們身上了。
底下刑場什么情況,林朔暫時是沒注意的。
而且隔著這么遠,天色也逐漸暗下來了,林朔的視力因為早年在煤油燈下備過課,受到了影響,所以現在比起一般人也就差不多水平。
在這個距離和光線條件下看刑場,也就只能看個大概。
他隱約看到,火刑臺上,這會兒燒人的柱子是立起來了,可柴禾還沒堆上去。
而就在火刑柱旁邊,放了一張桌子,桌子上鋪了一層白色的桌布,桌布正中間點著一根蠟燭。
桌子兩端,有一男一女兩個人對面而坐正在用餐。
餐點還不錯,上好的五分熟谷飼戰斧牛排配紅酒。
吃得是什么林朔用鼻子能聞到,可這兩人的臉這會兒林朔看不清楚,他只能確認,女的那個是阿爾忒彌斯。
至于那個男的是誰,倒是不難猜測。
這個場景,就顯得很怪異。
眼看是要火刑燒人了,結果這會兒,受刑者和劊子手先在一塊兒吃上飯了。
“這大西洲的規矩,還是跟別處不一樣。”苗成云說道,“以前在咱華夏,死囚臨死之前,牢房里也會安排一頓飽飯。
不過真吃的人比較少,一般是沒胃口的,也就走個形式而已。
可你看他們倆這會兒,就跟小情侶在餐廳用餐似的,這畫風是不是有點不對啊?”
苗成云這會兒指出來的問題,林朔當然也意識到了。
其實事到臨頭,最怕的就是出現這種情況。
就是當時的狀況,看不懂。
看不懂就沒法提煉有效信息,也就不能憑借臨場信息作出有效判斷,如果身陷險境,那往往是死無葬身之地。
今天這件事情,就性質而言不是林朔擅長的,能走到這兒他也算盡力了。
他已經做了自己能做到的一切,只是目前為止,一些原本的設想并沒有實現。
比如推翻阿爾忒彌斯罪行的證據,他沒找到。
沒找到的原因,是林朔在現代社會待得久了,習慣了現代司法體系的存在,于是就太高看天瀾帝國的法律系統。
結果后來他才知道,天瀾帝國根本就不存在司法體系,要定一個人的罪是很隨性的。
不講證據,不講法理,全憑“神”的執意。
“神”的旨意怎么來,占卜。
是占卜就能作弊,所以要污蔑一個人有罪,在技術上很簡單。
阿爾忒彌斯那于世不容的罪行,其實不在于她的行為舉止真的被人抓住了什么把柄,而在于她沒有事先掌握神廟。
米亞公國的祭祀安菲特里忒都跟涅墨亞睡一張床上去了,兩人要合伙一起對付她,她當然沒機會。
所以要推翻阿爾忒彌斯的罪行,也不用講證據,只需要作出必要的局面,逼迫安菲特里忒推翻之前的占卜結果就行。
事情其實是被簡化了,可問題就在于,如今這個局面,林朔有些看不懂。
城墻上的這些所謂的高手,林朔沒放在眼里。
城墻下藏著的這個人,林朔放在眼里了,可他相信苗成云能替自己擋住。
但是火刑場上的局面,他看得不是很明白。
一男一女兩人在一塊安靜地吃飯,這到底是“斷首”屠良這位劊子手在動手之前特立獨行的儀式,還是那邊的情況,已經完全脫離了自己之前的設想。
在林朔之前的想法中,劊子手是相對不重要的一個人,無非是殺人工具而已,只要自己將握這個工具的手給砍斷了,那么劊子手本身并不會成為什么威脅。
而就在今天下午,他得知這里較為獨特的劊子手風俗,也得知今天行刑的劊子手,是業界大名鼎鼎的“斷首”屠良。
那情況就不一樣了,屠良在這件事中的角色,跟自己這伙人其實很相似,都是接了買賣的人。
而接了買賣之后,就會出現一個問題,那就是買賣人會對報酬的兌付有剛性需求。
誰負責兌付報酬,金主。
屠良這筆買賣,金主是誰,涅墨亞。
所以魏行山只要一槍干掉了涅墨亞,勢必就會遭到屠良的報復。
這也是獵門買賣的慣例,如果金主在買賣過程中遇害,那么作為獵人,就得為金主報仇,然后提著殺人者的腦袋找金主的繼承人,這樣金主的繼承人才會兌付報酬。
林朔和苗成云就是得到了這些信息,也都考慮到了這一層,苗成云知道林朔被涅墨亞拖著沒辦法下指令,他自己就直接下令了,讓魏行山撤回來。
以魏行山的能耐,一槍干掉涅墨亞不是難事,但他肯定抵擋不住兩字封號高手屠良的報復。
結果魏行山不知道什么原因沒撤回來,甚至去報信的楊寶坤也沒回來。
所以到目前為止,林朔對局面的理解是,楊寶坤能不能擋住屠良?
可是再看刑場那邊的情況,似乎又不太對頭。
到底哪兒不對,林朔這會兒不知道。
好在很快,一陣風吹過來,氣味信息傳入鼻子,他知道了。
于是他看了苗成云一眼,警告道:“刑場那個人,不是屠良。”
“嗯?為什么?”苗成云直接問道。
“劊子手的氣味,跟一般人是不一樣的。”林朔說道,“刑場上那個男人,身上沒人血味兒。”
“那他是誰?”
“他是誰對你來說不重要,因為他不歸你管。”林朔說道,“你要盯的人,在樓下。”
“你的意思是?”
“樓下這個人,才是屠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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