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中午,昆侖園區一號食堂。
根據園區的規劃,整個昆侖園區的食堂得有五個,不過到目前為止園區里的工作人員數量還不多,僅僅啟用了這個一號食堂。
一號食堂的大師傅是周令時,他的妻子王金花給他打下手。
有周令時掌勺,伙食水平自然是非常好的。像曹余生、楊拓這樣的院長級任務,除了正常的工作套餐之外,周令時還會給他們加兩個菜,讓王金花端到包廂里來。
這個包廂位置比較偏,隔音也不錯,曹余生和楊拓習慣在這兒吃飯,能在中午的時候兩個部門互通有無,分享一下前線和進展。
今天中午這桌,人比往常多,苗光啟、何子鴻也在。
這樣一來,昆侖計劃的七人決策小組,其中有四個人在場。
而這四人里面,曹余生作為副組長之一,負責統籌后方工作。
老謀主自然是知道巢穴的事情,也在等著研究院的攻關結果。
這會兒一看三人的狀態,他心里就隱隱有數了。
兩個老的一個小的,臉色都有些發青,眼中布滿血絲,看樣子是昨晚熬了個通宵。
而且臉上沒喜色,說明進展緩慢,暫時是沒什么結果的。
于是曹余生就有些奇怪,對苗光啟說道:“這世上,還有事情能難住你呢?”
苗光啟翻了翻白眼:“廢話,這世上要是沒什么事兒能難得住我,林朔現在就該是我兒子了。”
“你這就不對了。”曹余生微微笑道,“老婆興許是別人的好,兒子肯定是自己的好啊,苗成云又不賴。”
“行了,我現在沒心情跟你說笑。”苗光啟臉上有些不耐煩,然后對楊拓說道,“小楊,你自己有什么想法嗎?”
楊拓蒙頭扒飯,對苗光啟的提問充耳不聞。
苗光啟神情有些吃癟,然后瞟了何子鴻一眼。
何子鴻趕緊說道:“這孩子專注的時候就這樣,不怎么理人的,等有結果就好了。”
“那看樣子,且得等一陣子咯。”苗光啟搖了搖頭。
“不是老苗,聽你這意思…”曹余生皺眉道,“是一點頭緒都沒有?”
“跟你這個外行都沒法說。”苗光啟一臉嫌棄地說道,“科研工作,它首先是發現事物的客觀規律。
它是絕對理性的,也要求絕對客觀。
不是說我們想要得到什么,就去這里面拿什么。
而是反過來,我們在里面發現了什么,然后再去琢磨怎么應用。
當然也不是純撞大運,事先會有假設。
這個假設往往是自洽的數學模型,或者經年累月的觀察數據,這是作為實驗的理論指導存在的。
可在試驗過程中,這些理論是可能被推翻的,這就要求科學家必須找到新的規律,并且通過實驗去驗證…”
“啰里巴嗦的。”曹余生不耐煩地揮揮手,“說人話,目前到底卡在哪兒了?”
“這不就卡在過往理論被推翻了,新的規律還沒找到么。”苗光啟攤了攤手。
“不是,你們生物研究又不是物理研究,哪來的數學模型啊?”曹余生說道,“不全是假說嗎?假說被推翻這不是很正常,你再提出一個新的假說嘛。”
“假說那也是建立在實驗觀測之上的規律總結,基本邏輯得自洽。”苗光啟說道,“目前我們人類生物學的建立,是基于對我們這一支生物演化支上的研究發現。我們這一支演化支,往上倒幾十億年,祖宗叫做‘露卡’,聽說過嗎?”
曹余生搖了搖頭,然后說道:“我知道‘露西’。”
“露西那是東非古人類,人類祖先。”苗光啟說道,“我說得是‘露卡’,這是一種巖石細胞。”
“巖石細胞?”
“對,目前關于生命起源的假說有很多,可在我看來目前最合理的,就是海底黑煙囪。”苗光啟說道,“在太平洋中部的加拉帕戈斯群島附近,海底有一道裂谷,裂谷底部就有這種黑煙囪。
所謂的黑煙囪,實際上是處于海底的火山口。
黑煙囪上面冒著的滾滾黑煙,就是火山內部的硫化物被擠壓到高壓海水中形成的景象。
跟地面上由陽光供能的生態系統不一樣,這是一個純粹由地熱供能的生態系統。
那些硫化物,就是周圍生命的養分。
而海底火山噴發出來的物質被高壓海水冷卻,瞬間凝固成一種疏松的物質,其中布滿了直徑不到一百微米的小腔隙。
這個孔徑大小,大致于相當于一個細胞。
基于以上觀測結果,就有了海底黑煙囪的生物起源假說。
在四十多億年前,地球還是一片汪洋,海底有無數這樣的黑煙囪。
有些火山的噴發物帶強烈的堿性,海水往往呈酸性。
在酸堿之間,隔了一層能緩慢滲透物資的巖層,這就讓酸堿中和反應帶來的能量,得到了有序釋放。
這種細膩的化學能量,就在那些煙囪石壁的小腔隙里催生出了有機物。
隨后在漫長的歲月和數以億計的巖石細胞環境中,先后被合成,開始自我復制并且擴散,我們的祖先‘露卡’誕生了。
直到現在,我們人類代謝的核心化學反應‘三羧酸循環’所依賴的能量形式,就是這種細膩的酸堿中和反應。
這既是我們這支演化支最底層的配置,在老祖宗還是巖石細胞的時候,就已經決定了。
也是我們人類本身動用能量的上限,酸堿中和反應帶來的化學能,所謂人間修力盡頭,這就是終極桎梏。”
“嚯,第一次聽說。”曹余生搖了搖頭,“那然后呢?你們現在遇上的問題是什么?”
苗光啟沒搭理曹余生,自顧自地繼續往下說道:“露卡誕生之后,先后產生了兩支后代。
其中一個叫做古菌,另一種叫做真細菌。
曹胖子,你猜猜看,這兩個哪一個是我們的祖先?”
“這聽著怪膈應的。”曹余生無奈道,“進化論最大的問題就在于,人類的祖先是只猴兒也就算了,說到最后祖宗干脆變成細菌了,這讓人在感情上受不了。”
“憑什么看不起細菌啊?”苗光啟說道,“你爹媽生你之前,你的兩個部分一小半在你爹那兒一大半在你媽那兒,尺寸也沒比細菌大多少。”
“嗐。”曹余生甩了甩手,“反正聽名字,古菌嘛,有個‘古’字,那是老黃歷的意思,能夠排除,咱應該是真細菌的后代吧?”
“沒錯。”苗光啟說道,“那你知道古菌和真細菌的區別在哪兒嗎?”
“這我上哪兒知道去。”曹余生搖頭道。
苗光啟拿起了筷子,對何子鴻說道:“飯菜都凉了,我先吃飯,老何你接著說?”
“好。”何子鴻這邊已經吃得差不多了,順勢接過了苗光啟的話題,“古菌和真細菌的區別,在于利用光能的分子形式不同。
在離開海底黑煙囪環境之后,整個海洋的物質還是不少的,這提供了讓遠古單細胞生物繼續進化的物質基礎。
可是之前海底那種溫和的能量供給卻沒有了,這就要求生命必須要找到并且利用新的能量來源,否則就只能永遠困在海底。
而古菌之所以能浮上海面,是因為它合成了一類叫做‘視黃醛’的分子結構。
這種分子結構,可以利用太陽的光能,維持細胞內的偏堿性,從而讓細胞膜內外維持一定的酸堿差異,進而產生酸堿中和反應,為細胞活動提供能量。
真細菌,也是類似的,它們合成了叫做‘卟啉’的分子結構,也能達到相似的效果。
可這兩者當然是有區別的,否則就是一家人了。
古菌比起真細菌,是先一步浮上海面的。
而陽光的光譜之中,綠光能量最為充沛,所以古菌的‘視黃醛’,吸收的是綠光。
等到真細菌浮上海面的時候,地球上已經到處都是古菌的菌毯了。
在厚重的古菌菌毯之下,真細菌為了得到陽光的能量,不得不吸收除了綠光之外的那些殘余光能。
不吸收綠光,那就反射綠光。
所以,我們看真細菌的后代們,其中的植物,大多是綠色的。
我們目前看到的綠色植物,并不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而是演化競爭的結果。”
曹余生聽到這兒,嘬了個牙花子,心想真是不能跟學者聊天,這簡直是博士買驢廢話連篇,他趕緊追問道:“那現在你們遇上的問題,到底是什么?”
“我們遇上的問題是…”苗光啟說道,“胖子你看那個巢穴,是什么顏色的?”
“紫色的啊。”
“西王母地盤里那些石頭,什么顏色的?”
“還是紫色的啊。”
“那我告訴你,在十幾億年前,利用‘視黃醛’合成光能的古菌,它們吸收綠光反射紫光,所以看上去就是紫色的。”苗光啟敲了敲桌子,“我們有理由認為,西王母,包括它周邊的那些東西,是古菌的后裔。
這是十幾億乃至幾十億年前,就跟我們分家的東西,而且比我們更早地遍布全球。
在真細菌崛起之前,它們擁有幾億年乃至十幾億年的演化先發優勢。
而西王母的存在,已經在明確地告訴我們,在這漫長的演化時間內,古菌的后裔,同樣誕生了智慧生命。
并且這種智慧生命能操控的能量規模,在目前的人類之上。
因此,我們建立在真細菌演化支上的所有生物學知識和經驗,用來研究古菌的后裔,那就是緣木求魚。
想了解它們,甚至破解它們,這必然是一個浩大的工程。
林朔那邊幾天之內要結果,這是不可能的。”
“那你還拖著干什么?”曹余生說道,“直接回復林朔嘛,另外想辦法。”
“我跟你不一樣,我要臉。”苗光啟翻了翻白眼,“你現在是決策小組副組長,統籌后方,你去回復。”
“苗光啟我看不起你!”曹余生罵了一句,然后掏出了電話。
“先等等。”楊拓這時候說道,“我好像有點兒思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