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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6章

  論中吃又中看,恐怕沒有什么能超過婺源荷包紅鯉魚。這種紅艷迷人的魚,簡直就是游動在水中的鮮花。在風景名勝地和公園的池塘里,錦鯉是最常見的。但荷包紅鯉魚與身形靈動的錦鯉卻有很大差異,荷包紅鯉魚頭小尾短,背高體寬,脊部隆起,大腹似袋,故以荷包名之。

  鯉魚是金魚的近親。據說,荷包紅鯉魚原是明代深宮中的金魚變化而來,某年一位婺源籍高官大佬告老還鄉,皇上多少有點惡作劇地賜給水濕濕活魚一對。以后,這對千里迢迢小心呵護著捧回家鄉的魚,就在婺源繁衍生發,花團錦簇,民間互贈,香火延傳。

  婺源歷史上曾屬徽州,山明水秀,松竹連綿,飛檐翹角的民居或隱現于崖峰青林之間,或倒映于溪池清泉之上。徽州除了牌坊匾額這些帝王敕封外,連魚中也有皇親國戚。徽州大戶人家喜在院中掘池或置大水缸蓄養好看的魚,亦觀亦食。荷包紅鯉魚同那些古樹茶亭、廊橋驛道一樣,展示的正是一種地域的風雅。

  徽州地面上還有許多很特別的東西,就拿做菜來說,多喜歡蒸,清蒸、粉蒸、干蒸,從蹄膀到莧菜,不問葷的素的無不可以拿來蒸。

  弄得做徽菜的廚子到哪里都背著屜籠,雖是外人有點看不懂,不過你也別說,這蒸菜就同那些明秀的山水一樣,最能保住原汁原味。清蒸荷包紅鯉魚是婺源風味魚饌,以池中芳貴,席上佳肴聞名天下。

  白盆紅魚,初見之下,感覺魚肉很厚實,特別是肚子上的肉呈透明狀,鼓鼓囊囊的,以為里面是魚子,沒想到用筷子撥開來是肉。迫不及待嘗上一口,果然名不虛傳,魚肉肥美嫩滑、甘腴香鮮,魚刺細小柔弱到可以忽略不計,特別是一點兒腥味都沒有,就像吃爽口的嫩豆腐一樣。

  剩余殘湯,用湯匙舀了入口,也是鮮美異常。主人慷慨,我們受益,以后每天都有荷包紅鯉魚佐餐。紅鯉魚先在油里煎一下,然后與咸肉豆腐大蒜一起燉制,亦為當地常見的食法,只是一定要放入足夠的紫蘇調味。

  隔了六七年,一個暮春時節再去婺源。彼時婺源旅游開發正熱,到處可見形形色色的旅游者。在縣城或那些熱鬧場所路邊店門前的水池里,紅彤彤一片,是養的紅鯉魚的身影,無環肥燕瘦之分,大小都差不多,一條一斤多點,二三十元,現抄現燒。

  這價格比早先貴兩倍還拐彎,水漲船高,像我們這樣的地市級媒介,也不再如先前那般享受到優渥待遇。原生態的荷包紅鯉魚長在深山人未識,市面上很少能見到,其真偽識別,看看那個明顯癟多了的魚肚子就大致知曉一二。

  那回在里坑往東北的一處深山,找到一戶人家,在山潭里撒網現捕,經一小時的耐心等待后,一鍋熱騰騰的清蒸荷包紅鯉魚就端上桌來了。做菜時,我就跑到廚間看。

  當家的是個瘦高中年人,姓汪,據稱是在上海打工時經高人點撥,才回家專做野生紅鯉魚的營生。他十分利索地刮鱗、挖鰓、去內臟,洗凈拿抹布揩干水,在魚身兩邊剞斜形刀花,抹精鹽、料酒腌片刻,香菇、蔥、姜擺上魚身,倒入半碗泛著油花的清湯,再挖一勺熟豬油擱上,上籠用旺火蒸,約十來分鐘就上桌。

  據介紹那清湯是用山泉熬制的,若無此泉水的入味,做不出真正美味的婺源荷包紅鯉魚。汪師傅說,清蒸除了好吃,也好看,燉燴稍稍破壞魚形,要真正品出味道來,還是紅燒的好。于是那個下午我們就在周邊轉,晚上在他家店里品嘗了紅燒的正宗味道。

  當地傳統名菜拳雞和掌鱉,即拳頭大小的子雞和巴掌大的幼鱉,十分鮮嫩。暮春三月,江南草長,正是婺源油菜花彌眼黃燦的時候,山蕨、野芹、小筍這樣的天賜野蔬,最能調養口味,無論涼拌或與臘肉同炒,都是無與倫比的美味。

  太好看的東西,就是天珍,將天珍吃到肚子里,近似暴虐。曾將帶露的金黃南瓜花摘投開水鍋里焯了,切碎炒雞蛋,盡管味道不錯,但把太漂亮的東西投之鍋鑊再吃掉,總是有點顧忌和慚愧的。

  方水土養一方人,一方水土也養一方魚鱉蝦鰍。

  鰍的家族里,最多的是泥鰍,圓珠筆一般長短粗細,弄上來后到處亂鉆亂溜,滑黏黏的逮也逮不住。抓泥鰍,可以放干水用手扒盡爛泥一個個摳出來,也有一種像糞筐一樣的叫泥鰍趟子的專捕工具,攔在田溝里,用杈棍從另一頭往里驅趕。

  夏天的水稻田里泥鰍最多,招引得白鷺飛起又落下。還有一種生活在大江大河里的刀鰍,暗褐色身子過于瘦削細長,尖嘴猴腮的,扁平的背上有一排刺,極不安分,一副到處惹事生非的模樣。

  黃梅初夏發大水,扳起橫跨河面的攔河罾,罾網起水時,一些網眼里銀亮亮地一閃,是被嵌住的小魚,倒霉的刀鰍因背上那排惹禍的刺也給掛在網眼上。至于布鰍,肥而扁,有一拃長,腦袋圓潤且有兩撇胡須,背青腹黃,著布紋一樣暗斑花色,極有肉感,是鰍中最味美的。

  布鰍不愛鉆泥,布鰍愛的是小水溝和水坑。一場雷雨,四野嘩嘩流水,在淌水的草地上或細小的溝縫里,你常會看到正奮力逆流而上的飽脹脹懷滿一肚皮子粒的布鰍。奇怪的是,這個傳宗接代的季節之外,很少再能見到它們。

  而且居住在坑里的布鰍似乎并不需要同外面世界溝通。取土挖了個大坑,與周圍水塘相距甚遠,但幾場雨注滿,待四周長上綠草,走過水坑邊,發現水坑里竟然游著一群活潑的小魚。過若干時日你再來,弄干坑里的水,肯定能收獲到肥美的布鰍。

  大自然的造化,也正應和了一句鄉諺千年的魚子,萬年的草根。魚子和草根都是很賤的,很賤的東西生命力強,好養活,只要農田里的一口水,山腳下的一洼潭,它們就能自生自長。

  其實在魚米豐盛的江南,無論是泥鰍還是刀鰍、布鰍,都是微不足道的,上桌的機會并不多。在身份上,它們與鱖魚、鲇魚有天壤之別,比起蟹鱉之類的美味,更是上不了臺面。光顧它們的,只有草根家庭,弄點油鹽尋常地一煮了事,鄉下不聞有椒鹽泥鰍、燉糟泥鰍、泥鰍煲或泥鰍鉆豆腐之說…除此之外,其命運下場更多的是用來喂鴨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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