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男女們的歡笑聲仍回蕩在耳邊,寂靜的夜空中卻忽然飄起了雪。
那雪極大。
如鵝毛,來的毫無征兆,漫天飄舞的飛雪從寂靜的深空中旋轉墜下,籠罩了整座城市,那因整點儀式被點亮的埃菲爾鐵塔如同披著璀璨霞衣的貴婦,在這冰天雪地中傲然挺立。
起初,塔下的人們只是驚訝,但也并不是很意外。
畢竟是冬天,年輕男女們甚至表現出了異常欣喜的情緒,情人節,牽著所愛之人,在漫天飛雪中擁抱著紅玫瑰,怎么看都是一件蠻不錯的事。
“看啊,下雪了。”
“真好。”
“好美啊。”
情侶們緊緊牽著手,倚靠在一起,滿臉幸福地看著冷風吹來,雪滿花都。
只有少數人,忍不住縮了縮脖子,用開玩笑的口吻說:“這天,怎么忽然冷了這么多。”
程林站在人群之外,靜靜凝望天空。
在人們熟知的物理經驗里,下雪的時候氣溫其實并不會很低,然而,若是有寒風便不大一樣了。
“起風了。”
程林喃喃。
他敏銳地察覺到了有寒風正在逼近,很快的,他便切實地感受到了,一股不知從何處而來的極為寒冷的風沿著城市的四通八達的街道吹了過來。
那寒風極冷,吹拂著鵝毛大雪,便成了暴風雪,風聲嗚咽,驟起,越來越大,氣溫在以清晰可感知的速度飛快下跌。
終于,那些追求浪漫的情侶們感覺到了不對勁。
“好冷…”
“親愛的,抱抱我,這鬼天氣,怎么變得這么冷。”
“我們回賓館吧,房間早就開好了,唔,外面太冷了,我不…行…了…”
人們說著,漸漸的,情侶們開始靠的越來越緊,不是因為親昵,而是因為寒冷,他們開始顫抖,本來洋溢著歡笑的臉被刺骨的冷風一吹,變成了淡青色。
人們瑟縮地擠在一起,厚實的羽絨服似乎成了擺設,寒冷如同無孔不入的魔鬼,舔食著他們的身體。
“走!離…離開…這…這里。”
人們紛紛散去,起初還算有序,但漸漸的,他們開始不復禮儀,推擠起來,這里的人太多了,天色又黑,人們推擠著一時間竟然難以順暢通行,而寒冷又如帶刺的鞭子在人們身后抽打。
片刻后,鐵塔下的人群竟然發生了亂子,有人跌倒,有人尖叫,有人怒罵,有人哭泣…
“讓開!別擋著路!”
“啊,痛!混蛋,去死吧!”
“那是我的車!滾!給我滾開!”
“救命…救救我…”
男男女女的聲音不復溫柔,而是變得尖銳,暴躁,污言穢語彌漫,令人難以相信,就在短短幾分鐘前,這里還是另外一番景象。
踩踏事件?還是別的?
程林不大清楚,也并不在意,在人們飛快逃離,想要返回溫暖的室內的時候,他一動未動,依然站在原地,抬頭,凝視著那光彩奪目的埃菲爾鐵塔。
“咔嚓咔嚓…”
他的超出普通的聽力令他察覺到了細密的聲響。
那是鐵塔在結冰!
是的,結冰!
從最高處開始,在漫天暴風雪中,埃菲爾鐵塔的金屬骨架被覆蓋上一層晶瑩的冰霜,從上及下,極度的寒冷令金屬發出細密的扭曲收縮,而那些覆蓋塔身表面的燈光也因為寒冷而破碎,熄滅。
咔嚓、咔嚓…
程林親眼目睹著金屬鐵塔由上及下結冰,熄滅,短短十幾分鐘內,光彩奪目的燈光全部消失,鐵塔陷入暴風雪的懷抱,塔底的人們已經不見了,吵鬧打罵聲音也已淹沒在風雪中。
程林收回目光,低下頭,便看到自己全身也已被飛雪覆蓋,腳下,積雪已然覆蓋了鞋子,刺骨的寒冷透過黑風衣,透過毛孔,鉆入他的體內,他渾身的靈氣已經自動運轉起來,在經脈中游走,抵抗寒意。
二品巔峰的修為,令他的體魄足以抵擋普通的寒冷,但此刻,他所面對的并非“普通”。
正猶豫著是不是要回安全屋躲避嚴寒,他的腦海中再度傳來信息:
獲取臨時屬性“驅寒”:裝配此屬性可大幅抵御寒冷,是否裝配?
沒有猶豫。
“是。”
下一刻,一股暖流涌入了他的身體,程林只覺得已經麻木刺痛的手腳瞬間暖和了起來,伸出手在寒風中抓握了一下,感覺到的寒意大約相當于普通的冬季氣溫,他足以承受。
程序依然是這么貼心。
他心中想著。
就如同沒有人知曉下一刻會發生什么,關于世界,同樣無人知曉何時會遭受哪一種未知的打擊,某一刻,人類文明出現以來,前所未有的寒潮降臨這個世界暴風雪瞬間覆蓋了城市,無數沉浸在喜悅中的人們被這意料之外的寒冷所困擾,暴風雪越來越大,氣溫越發下滑,終于,河水開始結冰,建筑覆蓋上寒霜,世界范圍內,人們近乎逃命一般爭相恐后向溫暖的建筑中奔跑,試圖躲避這場暴風雪,這釀成了許多爭斗,暴風雪阻礙了交通,無數人被困在路上,面對刺骨的,致命的嚴寒驚慌失措你靜靜站在風雪中,宛如一位看客,內心毫無波動 腦海中信息浮現,一如既往的冷靜,宛如在講述著一個紙面上的故事,或者朗誦一則通訊新聞稿,平穩,篤定,漠然。
程林沉默了下,開始迎著暴風雪緩慢行走。
風雪極大,他不得不開啟“身體掌控”才成功穩住身形,得以順利前行,附近的地面上全然覆蓋了一層厚厚的積雪,令人難以相信,這是在十幾分鐘內形成的。
遠處的城市建筑群燈光晦暗,寡淡,宛如退了色的古老油畫,隔著漫天飛雪,透著一股不真切感。
程林走了幾步,忽然隱隱若有所覺,抬頭看向前方。
極遠處,在漫天暴風雪中,竟然有隱隱的火光升騰而起,宛如風中燭火,晦澀莫名,照亮凄寒的世界。
你極目遠眺,看到了一道火光,你猜測那是什么,片刻后意識到,那是著名的巴黎圣母院,工作人員倉促間為了抵御寒冷,打翻了火爐,引發大火,于是,這座擁有悠久歷史的,舉世聞名的建筑開始在黑夜中燃燒,就如同一朵盛放的玫瑰,在風雪中綻放 程林默然。
靜靜看了一陣,繼續前行,當他來到鐵塔附近的停車場,發現這里堆擠著幾輛汽車,或許是由于風的緣故,這里的積雪格外厚實,半個輪胎都已淹沒在積雪中。
汽車的玻璃窗也覆蓋著厚厚的冰霜,透過它,隱隱可以看到里面已經凍死的人類。
程林有些意外,已經凍死人了?這么冷么?
他試圖仔細看看,往前走了幾步,忽然仿佛踢到了什么硬物。
這里的積雪已經沒到了他的小腿位置,完全淹沒了他的鞋子。
“我踢到了什么?”
他有些好奇地蹲下,扒開身前積雪,漸漸的,一個穿著白色棉衣的硬邦邦的身體從雪中顯露出來。
她戴著粉色的帽子,栗色的頭發散亂,灑著幾粒雀斑的臉呈現青紫色,她瞪大了眼睛,或許是凍結來的太快,眼神中沒有來得及顯露出痛苦,只是充滿了驚慌。
身旁,是一個被壓扁的花籃,緊緊被她抱在懷里,花籃中,玻璃紙包裹的玫瑰花跌落在積雪中,分外好看。
程林沉默了幾秒,看著徹底沒了生息的賣花女孩,伸出手,幫她合上雙眼,隨即撿起了一支鮮紅的玫瑰花,貼在胸口,起身,繼續向前。
一路上,癱瘓在路上的汽車越來越多,車里凍死的人也越來越多。
程林獨自一人,穿著黑風衣,捏著一支玫瑰,行走在空無一人的,彌漫暴風雪的大街上,這座繁華時尚的城市已成一片死寂。
似乎過去了許久,似乎又只是幾分鐘,他忽然只覺黑夜散去,暴風雪開始減小,當第二天清晨降臨時,風雪已經不再那么暴躁,氣溫回升到了一個勉強可以接受的地步。
天亮了,暴風雪暫時熄止,人類社會得到了短暫的喘息之機 腦海中旁白用一種毫無情感的語調說。
“轟隆隆…”
天色亮起,程林站在清晨的城市里,聽到背后有聲音傳來。
他轉身,便看到一輛巨大的,猙獰的除雪車正奮起馬達,推開積雪,向他駛來。
在除雪車后,則是裹得如同棕熊一樣的市政人員。
“前面的,你是什么人?”
有人朝他喊道。
程林默默看了對方一眼,用“純正的法語”說:
“我是…一個旅人。”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