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風亭大雪。
夏極獨坐在亭外。
亭里是那有些呆頭呆腦的魔龍太子。
魏彰問:“老師,你在看下雪嗎?”
夏極不言。
魏彰的成長發育遠比尋常孩子快速,他又仰著頭,憨聲道:“下的很大。”
大雪帶著極寒降臨在北境。
中原之處,卻依然陽光和煦。
巨蛇海邊,砂礫如遺落的珠寶,閃著光,蜿蜒的暗線似一條銀蛇。
戴著深藍色龍王面具的男子正仰在一塊巨石上,手臂彎里挽著一把三叉戟,晶瑩剔透,而幽藍深邃,隱約傳來大海深處潮汐的聲音。
噠噠噠 腳步聲從遠而來。
紫色龍王面具的男子靠著了巨石的另一側,手扶一把長柄的龍狀暗銀細劍。
兩人沒有任何交流。
顯然還在等著誰。
約莫等了一個時辰。
馬蹄聲,鈴鐺聲從遠而來。
一個帶著粉色龍王面具的女子從馬車里緩步走出,她似乎沒來得及換衣服,還穿著宮廷寵妃的長裙,點珠綴玉,走在陽光里,顯出一種令人仰望的高貴。
三人顯然都是龍王廟會中的龍王。
聚首于此,也非偶然。
粉龍王聲音膩人:“周天子果然已經失去了天命,他呀被我就如同木偶提著,玩的團團轉。”
藍龍王也不起身,有些奇異道:“這天子小時候我見過,可不像荒淫無道的人,他一副明主的樣子,莫非是裝出來的?”
粉龍王捂嘴嘻嘻笑了起來:“當然不是,他呀,還是和之前一樣,勵精圖治,雖然愚笨,可是批閱奏折總到深夜,事無巨細,雖然距離中興之主還差了不少,但不能否認,他是個賢明的天子。”
“那”
粉龍王一揚臉龐,露出修長粉頸:“幻術呀,這天下有誰幻術還能比我更厲害?
他想當個賢明的天子,可也不看看自己配不配。
天命不在他,他再努力,終究是個笑話。
所以呀,我就讓他看到了一些會讓他‘殘暴’的幻覺。
現在發展挺好,他很快就要成為一個真正的暴君了。
然后他就會四方作戰。
再然后,就會陷入瘋狂而亡 再再然后,我們開創時代,結束亂世的天命之子就可以掃蕩六合,斬殺昏君,登臨九五,順應大勢,給這天下一個新的時代,多好。”
藍龍王猛然起身,脫口而出:“褒姒,你”
他聲音里帶著一點怒氣。
紫龍王往前一步,淡淡道:“褒姒錯了么?如不扶著天命之子盡早上位,那人間就未曾平定,人間不穩,如何團結一致對戰那即將入侵的”
藍龍王深吸一口氣,閉目無言。
紫龍王道:“項野,你還是去教導辰兒吧。辰兒進展極快,快到連我都震驚,明年此刻,他怕是就可出山。
然后就可以借著這亂世飛快的成長了,什么變數,什么魔龍,什么貪狼七煞,都不過是辰兒的磨刀石。”
辰兒,即他們發現的天命之子,衛龍辰。
藍龍王項野低頭不語。
戴著粉龍王面具的褒姒嬌聲笑道:“項龍王,去看看辰兒吧,我們都有事做,總不成你空著,天天在海上游蕩吧?
辰兒的進展速度可是太快了,去與他結個師徒之緣,等今后他登臨至尊,順應天命,那對你可是大功德。
我知道,你嫌我用了幻術,是在揠苗助長。
可這大周,可不就是給辰兒來推翻的么?
那魔龍太子,變數,可不就是被辰兒來殺的么?
天命如此,他們如何想都不重要了。
我們只是把這種不可控變得可控一些。
也許那周天子確實是賢明之主,這又如何?
為了天下人,只能犧牲他了,不是么?
你呀,看似豪爽,但卻太優柔寡斷,婦人之仁”
項野冷哼一聲:“行,聽你們的,我去找衛龍辰!早點教他出山,也好讓他早點先滅了九鼎宮,以及長河對面的魏國攝政王,還有那條生就為他磨刀石的魔龍。”
魔龍太子正學著夏極的模樣。
插了一把和他身形幾乎相同的刀,豎在雪地。
兩人這般白日相伴,共同領悟,練刀,已有三日。
“天下萬般技藝,都不過是讓你領悟的契機。可契機不僅僅存在于殺道的軌跡里,還存在于這天地之間。”
夏極一抬手,“法天法地,法萬物準則,然后才能領悟出一絲道。”
呆頭呆腦的男孩若有所思,可還是不太明白,一臉的茫然。
夏極驟然起身。
魏彰也跟著起身。
攝政王手掌一揚,插在地面的長刀就飛射而來,落入他手中。
魔龍太子急忙跑過去,用雙手把刀給拔了出來,然后盡力調整出和夏極一般的姿勢。
“你看,百招化一,是這一刀。
可是千招萬招化一,依然還是這么一刀。
我每一刀看似都一樣,但卻是招的凝練,也是道的契機。”
魏彰若有所思。
夏極拉開一點,“我不用真氣,甚至不主動進攻,你來試試。”
魔龍太子重重嗯了聲,然后拉開距離。
一入戰斗,他眼中頓時閃過和孩子完全不同的狠厲、殘暴。
大雪在兩人間搖擺,吹拂。
銀屑從宮瓦被吹落。
“呀!!”
魏彰出刀了。
不得不說這孩子天賦卓絕。
而不知何時,寒蟬已經恭敬地站在拱門一側,看著雪地里的孩子。
這孩子也是她的親人。
雖然是怪物。
可她自己可不也是另類么?
“百式化一!”
魏彰的刀暗藏諸多后手,在半空里似是穩定,卻又漂浮不定,這一刀浮現出上百種可能,讓人只覺得去迎戰或是虛招,去忽視卻可能是殺招,去格擋可能會變招。
甚至恍惚之間,會生出這一刀距離忽遠忽近的奇異感。
寒蟬露出微笑,輕聲道:“彰兒真是天資妖孽,王爺既然答應不用真氣,不主動進攻,那么會否被造成一點小小的困擾呢?”
夏極卻皺著眉。
他皺眉不是因為察覺此招厲害。
相反,他是覺得這孩子進展不夠快。
跟著自己三天,竟然只有這么一點能耐?
所以,他隨手一刀揮出。
這一刀并不快,卻直接避開了這百式合一的所有變數,擊打在這招式最虛弱之處。
當!!!
清脆的響聲里。
魔龍太子手中的刀已經脫手。
在大雪里,呼嘯著、旋轉著,又咔的一聲插落在遠處的深雪里。
夏極眉頭越皺越緊。
魔龍太子有些瑟縮。
攝政王忽然道:“你與我一起這么幾天,就沒領悟到什么么?”
他在問著,但卻沒準備等來回答。
魏彰咬著嘴唇,低頭不言。
寒蟬心里一熱,急忙跑來道:“王爺,彰兒還是個三歲的孩子,他已經很厲害了”
夏極輕笑。
腦海里浮現出太白。
這一比較,眼前的男孩的天賦可以說是很普通了。
“王爺,他還只是”
夏極搖搖頭:“寒蟬,三歲的孩子不在我面前,他們正在王都的街邊玩耍,正在溫暖的屋舍里入睡。
我面前的可是大魏的太子,你可以等他,我可以等他,但天不會等他,命運也不會等他。”
說罷,攝政王轉身,搖頭輕聲道:“也許我對他太嚴了,又或者是我太高估他了。”
踏步而去。
唯余低首的男孩,咬著牙,噙著淚,捏著拳,承受著完全不屬于他年齡的痛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