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姑姑出去后,屋子里只剩下他們母子兩個。一個站在那里,悲憫的眼睛無言的看著他的母后。一個跪坐在地上,手里抓著布偶娃娃嘻嘻傻笑。
許是太過傷心,承受不了眼前的打擊,太子并沒有發現,那雙抓著布偶娃娃的手指…抓的那樣的用力,那樣的緊,指關節都微微的泛白。手里的布偶,也因為她的用力,而扭曲變形。
“母后,起來吧,地上涼。”過了好半晌,終是太子先緩過神來,平復心中復雜情緒,彎腰扶起跪坐在地上的皇后。看到她凌亂的頭發,心中又是一揪。
母后,她怎么會變成這樣?
“不要起來,我就要坐在地上,涼快,涼快…”也不知道她哪來的力氣,掙脫開太子扶著她雙臂的手,一手抓著布偶娃娃,一手用力的拍著地面。
這酷暑的天氣,在這冷宮里,卻是…說不出的陰冷。
太子幾不可見的皺了皺眉,再次彎下腰去扶皇后。“母后,不要鬧了。”語氣不似先前的溫和,似乎是帶了些惱意。
“…”皇后怔愣的抬頭,怯怯的瞅著他,害怕往后退去。
“為什么?”他似是質問,又似在自問。“您還要裝到何時,難道,在兒子的面前,您也要裝瘋賣傻嗎?還是,您真的承受不起那樣的打擊,真的瘋了?”他的嘴角一縷冷冷的譏笑。
那是皇后所不熟悉的,陌生的。她的兒子,從來都是溫潤和順的,尤其是在她的面前,總是那樣乖巧聽話,百依百順。
皇后怔愕的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抓著布偶娃娃的手指漸漸攥緊,那力道之大,不禁要讓人懷疑,脆弱柔軟的布偶,是不是要被她捏碎。
“母后,這里沒有外人,您不要再裝了。”原本,他還只是懷疑,并不敢肯定。而,當他看清母后手里那個布偶娃娃,他才敢確定,他沒有看錯,母后,她的瘋顛都只是裝出來的。
縱然是裝瘋,她仍是不愿放過…
她是有多恨那個溫柔與世無爭的女子,才會在淪落到這一刻,仍不是愿意放過她。雖然,那個美好的女子已經離開人世十數年,她仍是不愿放過。究竟是怎樣的恨,才會使她變成這般?
他甚至不敢去看眼前的女子,早已不再端裝美艷,沒有了母儀天下的風姿儀態,竟淪落成這般…這般邋遢凌亂。現今的她,身上哪里還能看出一點昔日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國母風范。
“哈哈…哈哈哈…”皇后怔怔的瞪著站在她面前對他伸出雙手的太子,突然就抑制不住的放聲大笑,起初笑聲帶著不屑,極盡的譏諷,慢慢的,漸漸轉為凄厲,令聞者聽之毛骨悚然。
“母后…”太子皺了皺眉。
“你是怎么看出來的?”笑聲漸緩,皇后從地上站起來,打量似的看著太子。聲音不像一個母親的溫柔和順,反倒帶著絲絲冷意,聲聲質問。
從小,這個兒子就只是她穩坐皇后寶座的一顆棋子。她從未真正關心過他,從未真正正眼看過他,這是她第一次這樣認真的去看他…卻原來,她的兒子長得這般俊美,縱然是皺眉,縱然是對她再不滿,他看她的眼神仍是溫柔的…悲憫。
悲憫?
皇后心中猛地一顫,不,她不需要,她不需要他的憐憫。他是她的兒子,只是她的一顆棋子,他有什么資格和權力在她面前悲天憫人,且,那對象還是她。
“母后!”太子輕輕喚了一聲,聲音聽上去有些不真切。“我是怎樣看出來的不重要,重要的是,您為什么要裝瘋?你知不知道,聽到您瘋顛的消息,兒子的心有多痛。母后,我知道您受委屈了…,但是,請您相信我,等父皇的病好一些,兒子定會前去替您求情,求父皇接您出去。”
不知該說太子天真,還是…
皇后突然就笑了,她上前兩步,抬手去撫摸太子俊美的臉龐,這是她第一次這樣親近她的兒子。“煦兒,你太天真了。”聲音帶了憐憫,她從未真正關心過這個兒子,而他,卻還事事為她著想,想著要接她出去。“你父皇是怎樣的人,你還不清楚?母后自十六歲嫁給他,和他做了三十載夫妻,對他的脾性和性格多少還是了解的。他這次是真的鐵了心不要母后了,鐵了心要鏟除我夏氏一族。”
“父皇他…不會的。”此話一出口,就連他自己都有些心虛。
父皇他是那樣說一不二,他雖不清楚外公通敵賣國的叛國罪是否屬實,卻也多少聽說過外公這些年來收受賄賂臟款一事,這是事實,父皇之前寵著母后,便也容忍外公的所作所為,對外公一黨的所作所為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現今,他既已決定懲處外公和舅舅…夏氏一族的榮寵,怕是已經走到頭到。他雖不問朝政,卻也多多少少聽到一些,這短短半月,父皇已將外公及舅舅一賞都處置的差不多了。
手段之凌厲,令人嘆為觀止。
“煦兒,你太善良了,總是把事情往好處想,想得太簡單。你總是這樣,要母后怎么放心。你現在什么也不需要做,切記不可去向你父皇求情,你現在唯一要做的,便是討好你父皇,保住你的太子之位。有多少人覬覦這個太子之位…”皇后頓了頓,手指輕輕摩挲太子俊美年輕的臉頰。“你一定要保住你現在的地位,只有這樣,你才有機會救母后出這冷宮。”
“我…”看到這樣的母后,那些話他竟再無法說出口。
“不要再說了,來日方長。為了母后,為了你自己,你一定要保住你現在的地位。”皇后抬手替太子整理了下整齊干凈的衣襟,“你快回去罷,若是讓人看到你來這里看母后,對你…對母后,都將不利。”
“母后…”
“好了,快回去罷。母后會照顧好自己,你不必擔心。你只需穩住你父皇,穩住你現在的地位即可,其他的,你不必去擔心,不必掛念母后。”皇后說完,便將太子往門邊推去。一邊說,一邊向他使眼色。
“母后,我…”太子還想要說什么,皇后臉上的清醒精明已不見,又恢復了瘋瘋顛顛的模樣。
太子胸腔一酸,嘴巴苦澀難當,終是轉身,走了出去。
母后,不論你曾經做過多少錯事,您畢竟是兒子的生母,您等著,兒子一定會想辦法救您出去。